第238章 小人點火(4)
作者:沈處默      更新:2021-02-01 10:40      字數:3186
  事情的真相很快查明。

  “你確定?查清楚了?都問明白了?”靈公死死盯著屠岸賈。

  “千真萬確。起初,奴才也不敢相信,後來找了幾批人喬裝改扮成平民去問,答案還是不變。”屠岸賈的語氣越發恭敬謙卑。

  “什麽意思?是公開表達對我不滿?已經不屑於紙上談兵,而是直接付諸行動了?”靈公氣憤填膺。

  “可能大將軍擔心狗兒闖禍,百姓受累,這才……”屠岸賈假惺惺的寬慰道。

  “簡直是杞人憂天!寡人已經撤銷人與狗衝突處以刖刑的法令,已經是讓步了,他還想怎樣?”靈公怒火中燒,“寡人的狗不小心闖出去,他便派人埋伏在側,瞅準機會將它們一網打盡。明明就是謀劃已久有備而來,簡直是欺人太甚!”

  “狗兒數量眾多,萬一沒照看好……大將軍出此下策,也是萬不得已。”

  “寡人自會管教好自己身邊的人,什麽時候輪到他來操心?他是得寸進尺,想要趕盡殺絕。”靈公被憤怒衝昏頭腦,一心一意的認定趙盾有錯。至於自己的問題,撇得幹幹淨淨。

  他陷入怨恨,內心反複追問——趙盾到底存的什麽心,懷的什麽怨,為何要對他的寵物下手?他明明知道這些狗是他的寶貝,下手卻如此狠毒,在他眼裏,還有他這個君主嗎?

  “不行——”靈公想,不能一個人在這胡思亂想,他要弄個清楚明白。“傳趙盾,叫他馬上進宮麵見寡人。寡人要當麵問個明白,他到底安的什麽心?”

  “萬萬不可。”屠岸賈趕緊阻止,“君主當麵質問,大將軍必然矢口否認。問了也是白問,不過是徒增煩惱,增加君臣之間的猜忌。”

  “難道就聽之任之,任憑他騎到寡人頭上來?”靈公性格衝動,心智幼稚,想到什麽就要馬上得到。此刻,就想跟趙盾對質,就算趙盾否認,起碼他人站在麵前,總好過自己在這生悶氣。“就算他不承認,把他叫過來,罵一頓也好。”

  “君主可以這樣做,可是……有什麽好處呢?”屠岸賈反問。

  “這……”靈公想了想,似乎也對。狗已經死了,傷害已經造成,無法彌補,就算罵了也無濟於事。

  “不僅沒有好處,可能後果更嚴重。”屠岸賈故作神秘。

  “什麽後果?”靈公追問。

  “此番行動,安排周密,有條不紊,一定是事先做足準備。君主也知道大將軍的為人,行事有計劃有預見。既然做了,肯定是認定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

  屠岸賈仿佛偵探,抽絲剝繭,厘清事實,“如果君主為此責備大將軍,他對君主的不滿肯定會加深。最後,他要麽進一步傾向楚國,借外力將君主換掉,要麽動用他在晉國的影響力,選定他人為君。”

  “如果君主苦苦相逼,隻有這兩個結果。”靈公愁眉緊鎖,屠岸賈繼續下猛藥,“大將軍對狗下狠手,就是在警告君主,不要逾越雷池一步,不要再試探他的耐心。如果君主再與大將軍衝撞,恐怕——”留足空間,讓靈公自行填空。

  “誰是晉國的一國之君?是寡人還是他?”屠岸賈越說越不像話,靈公拍案而起,點著他的鼻子罵道:“狗奴才!你眼裏還有寡人嗎?還是你也認為,晉國是他趙盾說了算?那寡人算什麽?傀儡?”

  “奴才不敢。”屠岸賈馬上跪倒在地,“在奴才眼裏,君主就是天。君主說什麽就是什麽。君主說要打奴才,奴才就乖乖受罰,君主說往東,奴才不敢往西看一眼。”靈公臉色稍霽,他又低低補了句,“可是別人怎麽看,奴才就不知道了。”

  “狗奴才!”靈公快步走到屠岸賈麵前,抬腿就是一腳。踹得屠岸賈往後一仰,腦殼撞地,“咚”一聲響,半天沒起來。

  靈公還嫌不解氣,背著手前後左右的來回踱步,仿佛隻有不斷行走才能將周身火氣發散出去。

  “起來——”屠岸賈躺在地上哼哼唧唧,靈公聽得心煩,大吼道:“起來說話。”

  屠岸賈不敢怠慢,趕緊爬起來,衣服髒了也不敢動手拍,頭發散了也不敢理。“君主有何吩咐?”

  “趙盾蠻橫霸道,寡人幹點什麽,他動不動就要幹涉管束。如今還殺害寡人的狗。寡人要想擺脫他的控製,不想再見到他指手劃腳,該怎麽辦?”靈公問道。

  從啟蒙受教開始,趙盾的身影就無處不在。讀書寫字是否有進步,禮儀進退是否合宜,太傅要定時向他稟報。長大後,他玩耍遊樂,他又來旁敲側擊,暗示他不能逾越。明明比試射箭,還被他上升到百姓疾苦,天下興亡的高度。養個狗,又觸犯了他的不知哪條戒律,最後竟要親自除掉這些狗。

  靈公對他是惱怒,厭倦到了極點。他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再也管不了他才行。

  “大將軍身兼晉國軍政要職,整個晉國軍事經濟農田水利,大小事務都是他的管轄範圍。就連君主——”屠岸賈很為難,在晉國的領土範圍之內,可說是沒有人沒有事是趙盾管不了的。“也要讓他三分。想要他不管事,不出現在君主麵前,不大可能。”

  “那就是說,寡人一直要受製於他,受他的窩囊氣一輩子?”一想到這,靈公又羞又怒,這是什麽鬼的君主?還要受一個外姓人的氣?思來想去,他靈光一閃,說道:“要不,寡人下令解除他的所有職務。這樣一來,他就變成庶人,再不會出現在寡人麵前了。”

  “行不通。”屠岸賈驚訝於靈公的天真,說道:“大將軍在晉國黨羽甚多,六卿幾乎全是他的親信。軍中,朝中,都是支持他的人。君主公開讓他難堪,隻會激起他的反抗。到時,恐怕不僅目的達不到,可能還會被他利用,倒打一耙。”

  “這也不行,那也沒用,那要怎麽辦?寡人滿腔的恨,難道就這麽算了?從前,寡人有什麽做不對的,他就對長篇大論,處處針對。現在倒好,他對寡人——”

  激動起來覺得胸口悶,差點喘不過氣來。緩了緩,靈公又道:“憑什麽他這樣對待一國之君可以不受任何懲罰,還可以為所欲為?就因為他認為是對的,所有人都要聽命於他,他卻能置身法度之外。”

  屠岸賈冷眼看著氣得七竅生煙的靈公,暗自竊喜。他的嘴角有絲不易察覺的冷笑。這個笑,是對自己的肯定,也是對靈公愚蠢的蔑視,更有對趙盾大難臨頭的幸災樂禍。

  他命人分散侍從的注意力,偷偷把犬舍的門打開,再叫人拿著食物引誘。狗嗅覺靈敏,聞到好吃的自然傾巢而出。他又提前安排人手埋伏在狗的必經之路,準備好磚頭利器,狗一出現立馬撲殺。

  上次說的,趙盾可能和楚國有勾結,已經引起靈公對趙盾的懷疑。可是這還不夠。於是,他又有意無意的將話題轉移到趙盾可能會廢黜靈公,另覓人選取而代之。他察覺到,靈公似乎有些信了。身關姬姓的江山,任何君主都是寧可信其有,也不會信其無。靈公也不例外。

  然而,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無從考證。不過是萬事俱備,還欠缺一場東風。必須有證據確鑿的事件出現,擊垮靈公最後一道心理防線,才能讓他下定決心。思來想去,這些畜牲就是最好的工具。

  屠岸賈能否成功的借到靈公這把刀,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這把刀必須是自覺主動的想要砍向目標,而不是被迫延伸。在此之前,不斷煽動,欲擒故縱,步步為營,都在推波助瀾。現在看,時機已經成熟。

  “如果君主想一勞永逸,奴才倒是有個好辦法。”說完,屠岸賈陰惻惻的笑。

  “快說——”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般,靈公的雙眼大放異彩,“寡人就知道,大寶主意多,一定會有好辦法的。”

  屠岸賈慢慢走近靈公,附在靈公耳邊悄悄細語。

  聽完,靈公麵如土色。向後退了好幾步,接著又用力擺手,嘴上訥訥的,就是發不出聲音。憋了好幾下,終於蹦出幾個字:“不,不,不——”他跌坐在座位上,雙手攥住扶手才勉強支撐住。“這……太……太……太,寡人不行……”

  靈公的反應早在屠岸賈的預料之中。靈公色厲內荏,貪財好色。隻敢欺淩弱小,遇到強勢者立馬畏縮成鴕鳥,實在難成氣候。

  “此法可令君主耳根清靜,再無煩惱。從今往後,便可做我行我素,劍指處人頭落地,言到時令行禁止的君主,無人再敢說個不字。一旦錯過,又要繼續從前的處處受製。甚至,不排除此次這般的正麵出擊。”

  屠岸賈很盡職的最後煽了一把火,任火勢蔓延整片樹林,他便拂衣而去,身藏功與名。

  留下呆坐著的靈公,像被釘在座位上似的,久久動彈不得。他的腦袋一直“嗡嗡嗡”的,屠岸賈一番驚世駭俗的提議,不斷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