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會、臾駢、郤缺曾私下討論過霸業一事。在他們看來，晉國的霸業曆經三代君主，持續時間可說是足夠長。世間萬物總是遵循萌芽、發展、成熟、衰敗、沒落直到消亡的過程。萬事萬物皆如此，包括晉國的霸業在內。有它自身發展的規律，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

  另一方麵，他們也都認定，至少在趙盾任中軍元帥期間，一定會拚了命的將這份霸業死死撐住，絕不放手。

  士會得出這個結論，乃是受臾駢和郤缺影響。郤缺有這個認知，來源於臾駢。臾駢之所以如此肯定，除了他本人和趙家的淵源之外，更緣於他對趙盾的了解。

  趙盾登上執掌軍政大權的要位，有臾駢的一份功勞，有先克的挺身而出，更有命運的眷顧和襄公對趙家的認可。這是外因。

  作為趙氏的庶長子，趙盾繼承了趙衰的爵位官階。他比父親走得更遠，統攬軍政兩權。趙衰對文公忠心耿耿，向來隻問付出從不計較回報。身為他的兒子，趙盾受其影響至深。趙盾能問鼎軍政大權，與父親在世時播下的善緣密不可分。這是內因。

  內外兩部分因素疊加在一起，趙盾被烙印上濃重的時代印痕。

  盡管已經在襄公麵前許諾，扶持年幼的君主繼位，考慮再三，他還是選擇了背棄承諾。他要吸取過往幼主繼位，宮廷內鬥頻繁的教訓。所以，他認定，選擇年長有德之人任君主才是晉國之福。

  當時，持這個觀點的不在少數，趙盾尤甚。當然，事情的發展出乎預料，兜兜轉轉君主之位又回到原主。命運捉弄，實在半點不由人。

  當初要選有德之人任君主，為的是光大晉國霸業。就算君主不是他心屬的人選，也不能阻擋他要維持這份霸業的決心。況且，趙盾執掌軍政，仍然有能力守護自己的信念。

  趙盾的執著，臾駢深受感召。趙盾的追求，臾駢也深以為然。他一心一意的追隨他，對他忠心耿耿。

  郤缺是憑借胥臣舉薦才得重入仕途。胥臣得到重用，又有趙盾父親趙衰的大力支持。所以，間接來說，趙家也是郤缺的伯樂。在郤缺看來，趙盾太過剛猛，未免苛刻。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對趙盾的認可。趙盾想要帶領晉國做出一番成績，他也願意助一臂之力。所以，他主動與趙盾親近。除了親密戰友之外，他們二人也算是好友。

  士會對趙盾的觀感與兩位不同。內容豐富，層次複雜，五味雜陳。從前有恨，有埋怨，有不屑，甚至還有欲除之而後快的憎惡。隨著時間的流逝，怨恨遠去。漸漸兩人靠近，成為並肩作戰的同僚。甚至可以說，已經成為至交。

  趙盾對士會的提拔重用，帶有濃重的補償色彩。士會對趙盾從前的做法慢慢諒解接納，對趙盾的補償，則心生感激。

  趙盾對權力異常著迷。為了維護大權，不惜大開殺戒。處決“五君子”時的果決凜然，便向眾人展示了“擋我者，殺無赦”的囂張氣焰。

  可是，他在行使權力的背後，卻有著更深層次的“愛之深，責之切”的訴求。訴求背後的原因是——推行變革，讓晉國變得更強大。強大的終極目的是維持晉國的霸權，號令中原諸侯。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正因為了解趙盾的內心掙紮，才會不忍看他陷入焦慮擔憂。所以，士會努力安慰他，提醒他不要深陷痛苦泥淖，無法自拔。

  “士將軍說的是。”趙盾站起身，伸展四肢，長歎一聲。“楚國就算要與我國一爭高下，也非一朝一夕就能取勝。隻要我們陣腳不亂，他就奈何不了我們。與其為未來擔憂，不如活在當下。”

  “大將軍所言極是。”士會點頭，滿眼讚賞，“大將軍千萬不能悲觀失意，否則我們便是群龍無首，如何與楚國對抗？這樣一來，豈不是便宜了蠻夷？”把楚國稱為蠻夷，是當時諸侯國中流行的說法。士會覺得，這樣奚落楚國，十分暢快。

  “目前，士將軍比我重要。”趙盾突然想起什麽，他拍拍士會的肩膀，“你有一個神秘重大的任務在身。這個任務沒完成，真正是群龍無首了。”

  “哦？神秘重大的任務？”士會一時沒反應過來，“如此重大，在下竟毫無印象，看來有負大將軍重托啊。”

  “士將軍再想一想，給你三次機會。”趙盾難得開起玩笑來。想想也對，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仗也是一次次的打，急也急不來。想開了，說話語氣也變得輕鬆起來。

  “不用三次機會，隻要給我半柱香的功夫。”士會想，與其三次機會胡亂的猜，還不如靜靜想一會，他一定能想起來。

  “好，就給你半柱香時間。”趙盾笑著回道。

  很快，士會就反應過來。

  “想起來了。這幾日一定將此事解決，有了結果一定第一時間回報大將軍。”近段，士會忙著修訂軍紀。今天又被忙亂打斷。靜下心一想，馬上知道是什麽事了。

  “好的，那我翹首以盼。”趙盾也不催促，相信士會定會盡快解決。

  這一日，士會去往宮中，有事向靈公請示。因為沒有新奇的遊戲玩樂，靈公很不高興。侍從提醒士會，要小心行事。

  進去一看，果真，靈公的臉色很難看，一臉不耐煩。士會心想，把公事放一旁，先談點別的再說。

  “近來風和日麗，君主應該多出去走走。年輕人有活力，多動多走才好。”士會語氣溫和的說道。

  “嗯，寡人人正跟——”靈公習慣叫屠岸賈大寶，想想士會在跟前，硬是收了口。支吾了好一下才繼續道：“跟他們商量，玩什麽才有意思。”

  “微臣年輕的時候，到了這個季節，無非是騎馬射箭。一來舒活筋骨，二來，去到郊外，空氣清新，花香鳥語，令人開懷。”

  “騎馬射箭這些都玩膩了。”靈公不以為然，“上次好不容易舉行射箭比賽，結果中途還被破壞。”射箭被中斷一事，靈公仍耿耿於懷。

  “哦，君主還辦過射箭比賽？”士會聰明的裝作不知道。

  “士將軍不知道？”說到這，靈公頗有些得意，“你不知道，寡人命人扮作稻草人，頭上頂隻蘋果，命人朝蘋果射擊，真的刺激。”

  “有多少人射中蘋果了？”士會頗有興趣，繼續追問。

  “才射了兩箭，就有一人暈倒了。”靈公有些悵然，“不過，第一箭是射中了蘋果的。”靈公歎氣道：“其實，射中也沒多大意思。”

  “君主的意思是，射不中蘋果才有意思？可是，這樣怎麽分出勝負？”士會不解。

  “也不是沒意思，看蘋果被刺穿炸裂當然好玩。可是，大家都興高采烈的，寡人就高興不起來了。”靈公畢竟還是個少年。士會一來，他以為是來挑他的毛病什麽的，防禦心很重。一聽他竟不知道此事，而且還表現得很有興趣的樣子，不禁卸掉心防，跟他攀談起來。

  “如果有人被箭射中，流血倒地甚至死亡，君主才會開懷大笑？”士會暗暗驚心。這嗜血的愛好，實在難以苟同。為了探明真相，不得已隻得耐心追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