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高興太早
作者:沈處默      更新:2020-12-23 21:17      字數:5881
  地板終於得救。先克和賀文在前,後麵不遠處跟著成康、劉進、王良、李全四人。要麽一個不見,要麽竟像約好似的,一齊出現。

  “六位貴人,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們盼回來了。”六人悉數來到跟前,錢老板不由大聲感慨。

  “好久沒聽錢老板叫我們“貴人”了,想必是有大事發生?”錢老板神情很是焦急,先克不禁想起上一次的情形,打趣道:“不會又是在大門口堵著誰,防止對方逃跑吧?”

  眾人一聽,想起上次錢老板堵於掌櫃的事,隱忍不住,轟然大笑。

  “公子果真聰明。”錢老板也不爭辯,反而誇讚起先克來。“今日勉強也算是堵人。但是這個人至關重要,估計你們誰也猜不到是誰。”

  眾人的興趣被挑起。

  幾日不見,仍是一身痞子打扮的李全,第一個上來猜。“於掌櫃把投誠的打手帶來了?”目前來看,大家最急切想要的就是這個。

  錢老板搖搖頭。

  “莫非是其它知情人來了?”此刻的王良,一身貴公子打扮。與劉進一道,每日忙著跟狐朋酒友廝混。今日收獲了些情報,特意回來報信。“當日見過餘風的夥計?還是那個給餘風表弟透露口風的依縣的夥計?”想來想去,如能找到夥計,也算重大突破,故此王良有此一猜。

  錢老板仍是搖搖頭。

  此時,眾人都來到二樓廂房。坐定之後,還是沒人猜出此人到底是誰。

  “好吧,我給個提示——”眾人你望我,我看你,一臉迷惘。王良和李全所猜,都是他們所想。竟然都不對?到底是誰,他們都搖搖頭表示猜不出。錢老板說道:“成康,昨日你不是還跟我報怨,說是任務沒完成?”

  成康苦著一張臉,點點頭。今天在街上晃蕩,他還和劉進開玩笑,人家是踏破鐵鞋,他們是馬蹄都要踏破了,還是找不到人。走在路上,但凡是個人都要湊到跟前認真打量,看人家眉心是否有顆痣。有時看得太仔細,還被人瞪回去,討個沒趣。

  錢老板說完,成康指了指自己,“跟我有關?”他低下頭,努力回想昨日與錢老板的對話。當時,錢老板還安慰他,說是……說不定那人……“那人……現在……你是說……”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幹脆站起來,走到錢老板麵前,死死揪住錢老板的胳膊,問道:“真的?你沒騙我?”

  錢老板反手推他退後,將他壓回座位,說道:“坐穩了,看我把人變出來給你瞧瞧。”

  說完,錢老板走出廂房,留下目瞪口呆的成康和一頭霧水的五人。

  等到廂房門再次打開時,錢老板的身後多了個人。此人身形微瘦,胡子拉茬,眉毛粗黑,頭發濃密烏黑。神情有點疲憊,似乎剛剛被人從床上拉起來,還有點睡眼惺鬆。他揉揉眼睛,看到圓桌旁滿滿一桌子人,一臉困惑,轉頭看向錢老板。

  “先坐下吧。”錢老板拉過一把椅子,讓胡須客坐在圓桌空隙處,自己則挨著他坐下。接著,他緩緩說道:“你問我的問題,在座的都會為你一一作答。”

  胡須客這才認真打量起眼前六人——有痞子,有公子,有師爺模樣老成持重的,也有衣著不見華貴氣質卻似貴公子的,還有兩位像是尋常江湖人士,一身肌肉糾結像是有武藝在身。從身份判定,他們不太像是一路人。可是他們坐在一起,從神態到座位間距,似乎又是熟識之人。他看了又看,一時難以下定論。

  錢老板與他們似乎頗為熟稔。他坐在他們中間,神態自若,不見特意恭敬或是刻意討好,也沒有誠惶誠恐。他想了想,可以確定的是,錢老板不是壞人。既然如此,他的朋友,自然也不是壞人。於是,他的神色鎮定了不少。

  胡須客打量六人,六人同樣也在琢磨他。

  錢老板帶著這麽個陌生人進來,讓他坐下,他就這麽自然而然的坐下,本就令人驚詫。坐下後,此人一臉茫然,還一一打量他們,更是奇怪。六人也齊刷刷的看向他,默不出聲。個個都在猜測,難道是錢老板心血來潮,故意找個流浪漢整蠱人?

  可是錢老板在大門前踱步時的焦急,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好容易盼到他們回來的大喜過望,卻又不像是玩笑。況且還有成康與他的一番對話,都不像是做戲。六人按捺住好奇,繼續不動聲色,等待謎底揭開。

  “在下陳奇,見過六位朋友。”六人的氣勢把陳奇壓倒。他反複思索,決定先自報家門,率先打破沉默。

  “陳奇?”起碼有四人同時發出驚呼,叫得最大聲的,當屬成康。

  “你是陳奇?依縣的陳奇?餘風的表哥陳奇?”成康的大腦終於掙脫混亂,殺出一條血路,連發三問。

  “正是。”陳奇瞪著這位連珠炮似發問的男子。他身形高大,氣勢不凡,一看就是個練家子。他似乎頗為焦急,急著確認他和餘風的關係。他的反應和早上錢老板與他會麵時一模一樣。他問:“莫非這位公子也認識我表哥?”

  成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衝到錢老板麵前,拍拍他,笑得嘴角快咧到耳朵根。“錢老板真是員福將,說什麽就來什麽。”

  陳奇更糊塗了。

  這位公子不理睬自己的問題,而是直接奔到錢掌櫃麵前。兩人相視一笑,不時還看看他,似乎他的到來令他們驚喜萬分。瞧瞧其餘五人,有人點頭微笑,有人拍胸口仿佛石頭落地,有兩人還擊掌慶賀。

  他能感覺到這些人是歡迎自己的,可是為什麽呢?難道僅僅因為他是餘風的表弟?這些階層不一的人,難不成都是表哥的朋友?為何他們會同時出現在此?可是他之前從未聽表哥提起,他在平陵有那麽多朋友。看來看去,反複揣度,這些人的善意是真誠的,不像偽裝。想得越多,疑惑越多,此時的他,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位兄弟,其實我們跟你表哥餘風素不相識。”成康高興得忘形,隻顧和錢老板相互吹捧。其餘人則激動難言。當事人被晾在一邊,表情呆愣。先克忍不住開口道:“我們不過是想為他洗清冤屈的好事者而已。”

  先克的一句話,瞬間讓陳奇呆住。他望向錢掌櫃,錢掌櫃衝他點點頭,附在耳邊輕輕說道:“他們不僅熱心,而且還有本事把你表哥的冤屈洗清。”

  陳奇看著滿屋子的人,腦子一片空白。這些人與表哥素昧平生,卻聲稱要為他伸冤,他感動萬分。

  想起平時一起玩笑戲耍的表哥,無端慘死在獄中,如今屍身在何處也不知。家中的表嫂還蒙在鼓裏,一心一意盼著丈夫歸家。而自己,因為與表哥相約此地,無辜被牽連,被官兵四處追殺,有家歸不得。凡此種種,湧上心頭,委屈、怨恨、憤懣,突然來襲,入侵他的身體,將他撐得渾身發痛,眼淚“汩汩”而出。

  他“撲通”一下,跪倒在桌旁,麵向先克,歇斯底裏道:“公子一定要替我表哥報仇,一定要報仇。他是冤枉的,冤枉的啊……”哀嚎陣陣,伴隨著聲聲咒罵。雙手不時捶打地麵,很快就紅腫不已。最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癱軟在地。他把臉深埋在雙掌當中,久久不肯抬頭。

  錢老板趕緊起身去扶,成康也是一個箭步衝到陳奇麵前。兩人用力把他架起,扶穩坐回椅子。

  “這位兄弟,還請節哀。”如果是個嬰孩就罷了,眼前的七尺男兒,竟哭得如此哀慟,真正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王良大為不忍,開口安慰。

  靜謐的夜,道路人煙稀少,靜悄悄的。屋內無人說話,隻有陳奇的哭泣。隨著時間流逝,聲音漸息,漸漸剩下抽泣。接過不知誰遞過來的汗巾,沾上清水,陳奇胡亂抹了把臉。

  六人已經用過晚飯。錢老板吩咐廚房炒幾個菜,他和陳奇一起吃。又命送上一壇酒,以免六人坐得無聊。

  恢複常態後,陳奇因為剛才的哭泣備感狼狽。飯菜一上來,他就猛扒飯,以此掩飾自己的尷尬。另一方麵,萬千問號在心口輾轉——這些是什麽人?為何如此熱心的要為不曾謀麵的表哥翻案?他們如何能與窮凶霸道的縣衙對抗?就憑他們的一腔熱情?

  尷尬緩解過後,他一邊吃飯,不時看向六人。六人表情平和,也時不時看他。有的象征性的小酌一杯,有的酒也沒喝,隻靜坐著。

  “請問六位貴人,為何要幫我表哥?”這是陳奇心中最大的疑問。填飽肚子後,他急切的追問道。

  “這麽說吧——”賀文一直在旁認真的觀察陳奇。他的胡須和雜亂頭發,估計是這段時間躲避官兵,生活不定所致。細看此人,還是很年輕。他說道:“年輕人,我們有任務在身。我們的任務,與洗清你表哥的冤屈殊途同歸。所以,我們有義務做這件事,有能力做這件事,也樂意做這件事。”

  賀文一開口,開宗明義。陳奇反複回味了幾遍,仍是雲山霧罩。短短幾句話深藏著什麽特殊涵義?任務在身?是什麽任務,竟與洗冤伸屈有關?既然是任務,就意味著這些人是奉命來到此地,奉的誰的命?有能力?要對抗縣衙,他們應該也是官家,而且權力更大。比縣令大人還大的……這一切都超出了他這個普通人的想象範圍。

  “六位貴人,既然是有能力之人,是不是身份也要保密?”想了半天,陳奇囁嚅道:“能否對在下言明?否則還是……”他鼓起勇氣,想把疑問說出,說到一半又一臉驚懼。

  “我來說吧。”錢老板能體會陳奇的好奇,但是現在問這些,似乎不是好時機。他解釋道:“陳兄弟,你現在處境安全,絕無性命之憂,這個你大可放心。至於這六位貴人的身份,其實你也無需知道太多。隻是你目前走投無路,他們可帶你走出困境,你明白這點就夠了。”

  當初,錢老板對六人也是滿腹疑問。彼此以誠相待之後,便覺不需追究,盡興就好。最後他們還是將身份慢慢透露給他,包括前不久將調動軍隊的文書給他看。這一切已經足夠說明,這些人的能量之大。至於大到什麽程度,他無法想象,也沒必要窮追不舍。

  錢老板的人生哲學是——點到為止是“君子之交”的如水之道。他接過話頭,就是希望陳奇適可而止。

  陳奇望向貴公子模樣的先克,又看向師爺模樣的賀文。錢掌櫃一說,他才意識到自己問得太多。麵前的這些人絕非普通人等,他們不是來滿足他好奇心的。於是他聰明的轉換了話題,問道:“六位貴人,既是要幫助我表哥,不知道需要在下做些什麽?”既不知對方身份,對方要做什麽自然更不能問。他想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不如跟我們說說,你跟你表哥是如何相約,你如何來到此地,又是如何走進錢老板客棧的。”錢老板一點撥,陳奇立馬開竅。他沒有刨根問底,非要探清他們的來曆,反倒聰明的問需要自己做什麽,賀文表示很滿意。

  陳奇將他與錢老板所說的,一字不漏的再說了一遍。末了,還不忘強調道:“在下所說,句句是實。縣令大人真正可惡。我不過是要查問我表哥的下落而已,他竟當我是通緝犯,四處搜捕。還好我腦袋靈光,當然——”說到這,他向錢老板投下感激的一瞥,“也幸虧遇到錢掌櫃,否則,我怕是已經見閻王去了。”

  “你早上看到官兵時,他們可曾見到你?”賀文問道。這個問題要問清楚,以防萬一。

  “沒有,他們並沒有朝我這來。是我以為他們要來抓我,所以才沒命的逃。”陳奇想了想,又指了指自己的眉毛和胡須,“而且,我這身裝扮,與他們所想差別甚大。他們當中,就算有人曾與我有過一麵之緣,也未必認得出我。”

  “你這是假的?”最近李全都在化裝扮痞子,對這些道具頗為上心。他很好奇,說道:“你摘下給我們看看你的真麵目。”

  陳奇看看錢掌櫃,得到他首肯之後,他又看向廂房門口。確定沒人進來,這才慢慢揭開眉毛和胡須。除去偽裝,陳奇的真麵目漸漸顯露。眉心有顆灰褐色的痣,皮膚泛著年輕的光澤,竟是位眉清目秀的後生。

  “剛才一直叫兄長,看來要改口叫小兄弟才對。”想到先前的稱呼,錢老板不覺好笑。

  “不怪錢掌櫃,是在下故意把年紀顯大了。”陳奇不以為意。

  “為了安全起見,你還是把這些都貼上。呆在客棧裏,盡量少外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先克很謹慎。畢竟剛才聽他提過,是錢老板和夥計將他抬進來的。這麽大個人暈倒在門口,萬一有路人剛巧留意到,情況是大大的不妙。

  “明白。”陳奇重新裝扮上。看看六位,見他們都不說話,心想,他們聚集一起,定是有事相商。他不便打擾,隻好說道:“六位貴人,錢老板,如果沒別的事,在下就回房歇息去了。”

  錢掌櫃與賀文對視,賀文朝他點點頭。錢掌櫃站起身,拍拍陳奇:“今天你也累壞了,趕緊去洗漱,早點歇息。別想那麽多,不定明天一早就有好消息了。”陳奇跟眾人告辭,轉身離開廂房。

  “錢掌櫃啊錢掌櫃,昨天才說今天有好消息。果真,一早就讓你撿到寶。你可真是我們的貴人呢。”陳奇一走,成康不禁又打趣起錢掌櫃來。

  “其實,我們是互為貴人。”一直不說話的劉進,插嘴道:“記得我們六人入住之後,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太陽。錢老板說我們是他的貴人,當日必定賓客盈門。果真,當晚就忙得人仰馬翻。如今,錢老板人品積攢盛放,把福氣回傳給我們了。”

  “兩位過譽,錢某可承受不起。”成康和劉進一前一後,把錢掌櫃誇得招架不住。他趕緊說道:“這是天助我也。找到餘風的表弟,我們算是大功即將告成。”

  “嗯,大部分的證據都掌握了。現在就等於掌櫃把“醉仙樓”的打手招來投誠,我們就勝券在握了。”先克的喜悅溢於言表。陳奇的到來,加速了事情的進展,曙光在即,他怎能不歡呼?

  “就算沒有於掌櫃的來報,我們也勝券在握了。”王良分析道:“獄吏的證詞已經畫押,是縣衙把人打死的。陳奇手握餘風的信件,可證明餘風在“醉仙樓”的客棧住過。據“醉仙樓”的依縣夥計所說,餘風是在酒樓被打。莫老板可證明,餘風有錢款在身,並非吃霸王餐,而是被酒樓冤枉的。”

  “現在證詞最薄弱的就是“醉仙樓”那邊。”李全的神情很凝重,說道:“陳奇隻能證明餘風去過那裏,剩下的說辭都是他打聽得來的,並非直接證據。再者,給他證詞的依縣老鄉行蹤不明。沒有人證,就無法證明餘風在“醉仙樓”被打。這樣一來,責任就全在縣衙。酒樓隻是把一個尋釁鬧事的人交給縣衙,他們是幹幹淨淨的。”

  “可是,我們的本意是想查出酒樓與縣衙的勾當,將二者一網打盡。如果隻涉及到縣衙,他們也有許多理由可以推脫。比如餘風身體柔弱,本來有病在身。最嚴重的就說用刑過重,最後誤傷致死。無論怎樣,罪行都輕得多,與我們的最終目的相去甚遠。”

  “李全說的對。”先克點點頭,“陳奇的到來,是讓我們安心了。起碼他還活著,將來可以出麵作證。同時我們救了一條人命,算是功德一件。可是,要達到我們的主要目的,還是需要酒樓夥計或打手做人證。”

  “除了此案,把二者從前的勾當也列舉一二更好。這樣就能證明,酒樓跟縣衙本就是一家。二者沆瀣一氣,為非作歹,魚肉百姓。我們也好循著源頭,順藤摸瓜,將所有利益關係連根拔起。如果隻是就事論事,我們走後,縣令大人故態萌生,所有爪牙還是效忠於他。我們的行動不僅沒有改變什麽,還會危及幫助過我們的人的性命。”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聽了兩位的發言,王良才發覺,自己沒有將此行的目的深入,太過急躁。

  “大家都著急破案,無所謂對錯。”賀文安慰王良道。平日的王良,沉穩周密。今天如此急進,想來也是在此案停留許久,遲遲無法取得突破,今天突然“撿到”重要證人陳奇,太過興奮所致。

  認真一想,陳奇的到來,似乎並沒有一把將事件推進,眾人頓覺非常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