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佳人逗留
作者:沈處默      更新:2020-12-23 21:16      字數:5412
  芳菲一早就興奮得睡不著,天蒙蒙亮便起身裝扮。這次到盾哥哥家是賴皮得來的機會,隨行衣服佩飾卻帶了不少。兩個箱籠扛上馬車時,陽處父被驚到說不出話來。

  這哪裏是出門訪友,分明是打算長住不走了。隻得搖頭歎氣,無可奈何。這個女兒,不愛女紅,習字馬虎,唯一還有點女兒味的就是出門的行頭,容不得半點疏忽。

  幾經挑揀,反複比較,穿了又脫,戴了又摘。直到把侍奉穿衣的女仆累得直打嗬欠,銅鏡被照得疲憊不堪之時,芳菲小姐才認定她終於可以見人了。

  隆冬雖過,偶有陽光也是轉瞬即逝。餘暉過後,溫度更會降得奇低。馬車已經安排好,趙盾吩咐下人取了件紅色鬥篷,以備芳菲不時之需。

  “盾哥哥,我來嘍。”清脆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芳菲已經站在趙盾麵前。

  她將散落的碎發編成小辮,垂及肩膀。其餘則束成發髻,插上一支鏤空梅花簪。身穿象牙白棉襖,外罩淡粉比肩褂,下著杏色碎花洋縐裙。筆直站立,嘴角上揚,真正是巧笑倩兮,顧盼生輝。

  趙盾隻覺眼前一亮,將芳菲細細端詳,半晌才回過神來。緩緩開口道:“嗯,這才是女兒家該有的模樣。”一邊為她掀馬車簾子,引她上車。

  “盾哥哥,你又像老頭了,”芳菲嘟著嘴,“我本來就是女兒家,略懂女紅,微通文墨,淺吟低誦也能做上幾首詩,甚至基本可算得上才女一枚。”

  “真是大言不慚,”趙盾簡直要佩服這小丫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還氣定神閑的臉不紅心不跳。“你隻要不說話,靜靜坐著,就是端莊大方的大家閨秀,不過啊……”

  芳菲抓過一個靠墊抱在胸前,歪頭看向趙盾,凶巴巴的質問道:“不過什麽?”仿佛趙盾要說個什麽讓她不滿意的話,手中的靠墊馬上變成致命武器,輕取對方性命。

  “不說了。”趙盾笑著無奈搖。跟芳菲在一起,自己也變得像個孩童,老是忍不住打趣她。

  “其實啊,我知道你們大人是怎麽想的。”芳菲忽然有點傷感,“自打我娘去世之後,爹就娶了新夫人,有了弟弟妹妹之後,就更沒人管我了。”說到這,淚光在她眼睛閃爍,“繡花寫字都難不倒我。我調皮反抗,也不過是想我爹多留意我而已。可惜,他都不懂,隻是一心一意的認定我無人管教才會如此。”這些大人,隻會把自己的要求強加給孩子,卻不懂孩子的心思。

  說著芳菲就要哭了,趙盾趕忙拍拍她肩膀,“怎麽說哭就哭了?我知道,我隻是和你說笑而已。”女孩子的心思像夏日的天,說風就見雨。“其實啊,你爹雖嚴厲,其實還是疼愛你的,這次他不就帶你出來了?還有,我還告訴你一個秘密……”趙盾故意賣個關子,笑而不語。

  芳菲的心思立馬就被轉移了,她眨了眨眼睛,問道:“什麽秘密?我要聽,我最喜歡聽秘密了。”

  真是個孩子,眼看準備下雨,忽然就轉了晴,趙盾不覺好笑。“其實啊,大人們對孩子總是許多約束,可是自家的孩子,怎麽都是最疼的。”趙盾含笑看著芳菲,語氣誠懇,“昨日還聽我爹娘說起,我們家要是有個像芳菲一樣的女兒多好。你看,你多招人喜歡?”

  “真的?”芳菲頗受鼓舞,兩眼放光。“我就說嘛,小女子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怎麽會像我爹埋怨的那般不堪?”邊說還自顧自的點了點頭。

  同坐在馬車裏的隨侍丫鬟用盡力氣掩住嘴才沒笑出聲來。趙盾卻沒忍住,他邊笑邊在心中感慨,這個丫頭大約是上天派來專治他爹的吧。

  忽然傳來趕馬車夫的聲音,“看來今天要下雪嘍。”二人掀起簾子一看,果真,這才走出幾裏,天已大變。灰色的天,空氣陰沉,氣壓極低,偶爾幾陣風,時起時住。

  “雪中看梅,天助我也。”芳菲歡呼,“太好了,一定要下,而且要下大雪。”

  因為要下雪,這次出行又多了幾分期待,笑靨如花的芳菲更令這趟尋梅之旅溫暖動人。

  襄公繼位不足一年,晉軍三次出征——晉秦“崤之戰”、晉狄“箕之戰”和晉楚“泜水之戰”均以晉國勝利告終。年輕的晉襄公的執政危機宣告解除,晉國終於可以騰出手來捍衛其中原霸主的威嚴了。

  文公去世時,身為盟國的衛國竟然無人前來吊唁。恰逢秦國挑事,晉國暫將此事擱置一邊。三戰過後,清算正當時。

  公元前626年冬,晉國決定攻打衛國。襄公親帥三軍,先且居和胥臣統率主力,欒枝、荀林父為側翼支援,趙衰監國。

  軍隊一路東進,這一日,路過周王室的縣邑——溫地。

  中軍元帥先且居提醒襄公:“衛是晉的盟國,因喪不拜,便要攻打。周為王室,諸侯過而不朝,王室威儀何在?晉既為諸侯之長,要盟國臣服,不為表率,恐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襄公細想,確有幾分道理,“己之不正,何以正人?”於是交待幾位隨侍準備出行儀仗,不日即往溫地拜會周王去了。

  大軍則由先且居率隊繼續往衛國行進。不日大軍便包圍戚邑,意在挾此地逼迫衛國不戰而降。衛國君主衛成公自知難敵晉國大軍,於是向楚國附屬國陳國求救,企圖以陳國為紐帶,將楚國拉入戰鬥,贏得援軍。

  陳國國狹地窄,國君共公又鼠目寸光。他向衛國大夫孔達建議,要他們率軍抵抗晉軍,如此陳國才好出兵。陳國出兵,楚國才會應援。

  一個敢想,一個敢做。目光短淺的衛國竟然采納了這一荒唐建議,出兵與晉國力拚。因實力懸殊,衛國大敗。不到一月,戚邑即被納入晉國版圖,衛國大夫孔達則被晉軍俘獲,押回晉國。

  得知晉國出兵衛國,秦穆公大郝歸國三將後,痛定思痛,積極苦練,瞅準空隙,準備一雪前恥。

  接到秦軍向晉國邊境移動的情報,先且居立馬做出決定,對衛國的戰事到此為止,不再乘勝追擊。當務之急是攔截秦軍。

  晉軍朝西往秦進發,秦軍主將孟明視則率兵由西向東直往晉國而來。不日,兩軍相遇於彭衙,宿敵相見,分外眼紅,立馬排出隊列,分邊對峙。

  隻見一員虎將騎馬立於晉軍陣前。那馬一身漆黑發亮,鬃毛飄飄,甚是威猛。坐著的人則一身鎧甲,須發濃密,皮膚黝黑,目光如炬,身形剽悍,手持天馬流星刀。突然,他大叫一聲,朝秦軍撲過去。

  此人正是先且居麾下的猛將,人稱‘獅子吼’的狼瞫。上次不知何故被先軫降級,幾次戰鬥都不得在前,很是憤懣。先且居接任元帥後,他幾次三番求為先鋒,此次終於得償所願。所以士氣飽滿,格外上心。

  狼瞫旋風般來到秦軍陣前。秦軍先鋒使的是把蛇鐮槍,幾乎就在同時,兩人的兵器在空中猛烈的撞擊,發出‘鏘’的一聲。而後兩人又幾乎同時轉身,企圖從背後偷襲對方。

  秦軍大將身形略小,異常靈活,像泥鰍般遊刃有餘。狼瞫則猛而不拙,大卻不失當,一把刀舞得虎虎生威。幾個回合下來,狼瞫把對方逼得難以施展,漸漸敗下陣來。

  雙方將士均屏息觀看二人對陣,空氣緊張得令人窒息。忽然,狼瞫右臂奮力一揮,秦軍大將虎口一麻,手中兵器被震了出去。就在此時,早已收到主將指示的晉軍趁勢發起進攻。

  先且居率中軍將士衝向敵方,胥臣隨後跟上。左翼由欒枝領兵,右翼由荀林父帶領。隻聽‘衝啊’響徹雲宵,“得得”的馬蹄聲和戰車輪子碾壓地麵的聲音渾成一片,飛沙走石,殺聲震天。

  探望趙老將軍之後,陽處父本打算休息幾日便要啟程趕回老家省親。不想趙家苦苦相留,恰逢晉軍兩傳捷報,襄公決定召開盟國大會。會盟諸侯是國家大事,身為司行,陽處父責無旁貸,必須參與其中。私人事務隻得暫時擱置,他在絳城新置的宅子還未完工,隻好在趙家住了下來。

  身為執政大臣,趙衰總領督辦此事,陽處父負責落實。趙盾則成了趙衰派給陽處父的助手。從盟國與會者的喜好、隨行之人的官爵、人員接待規格、宴會賓主座次到飲食菜肴,事無巨細,都須一一落實。趙府上下都被調用,忙作一團。

  父親有任務走不開身,芳菲別提有多開心。首先,她的衣物行裝反正帶夠了,有空還可跟爹炫耀‘你看,我多有先見之明’。其次,大家都忙,沒人督促她日習夜讀,更是樂得輕鬆。而且最好玩的是,大家是做事,她聲稱也要出力,於是跟著跑腿,順便可以四處逛逛。

  晉國議事大殿。

  此次盟會有兩大議題——第一:如何處置衛國;第二:針對秦國不斷挑釁,是否聯手盟國對秦開戰,以期震懾秦國,令其不敢再來冒犯。

  提到如何處置衛國,作為對衛作戰的指揮官,先且居最有發言權。

  “臣以為,衛國一戰,揚了我國國威,威懾了諸侯,目的已達。可適時給衛國國君一個台階,日後恐有不時之需。”先且居說道。

  他還沒從父親戰死的悲痛中走出來就匆匆接下中軍將之位。時隔兩年,父親生前對他的教誨——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以和為貴時常回響在他耳邊。他不敢忘也不能忘。擔任中軍將的他,考慮問題比從前想得更多更深遠。如今的他,統領晉國軍隊,手握重兵,目光長遠,高屋建瓴。

  趙衰第二個發言。“臣以為,‘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衛國為小國,本是我國盟友,既已占領戚邑,又生擒其執政大夫,大國實力已顯。就算把整個衛國完整納入,對於我國而言,也不過是小利。”

  “如果繼續施威,在諸侯看來就成了晉國趕盡殺絕。如此定會寒了盟國的心,無異於因小失大。”趙衰素來寬厚,一向主張以和為貴,“再者,陳國國君昨日已達絳城,並派使者送達信件,願意做**和好的調停人。”

  其它幾位大臣也紛紛附和先且居和趙衰的看法。最後,襄公決定在盟國大會上宣布釋放衛國孔達並歸還戚邑。

  說到秦國幾次三番對晉的侵擾,原因也不難參透。秦國一直想稱霸中原,無奈地處西隅,想要實現這個野心,勢必要東進。東進第一個遭遇的對手就是晉國。所以,隻要秦國一直有插手中原事務的心,兩國的摩擦就在所難免。

  秦穆公執政以來,一直苦於秦國地處西邊,疆域狹小。眼看齊國、晉國相繼崛起,秦穆公自是不甘落後。齊晉兩國天時地利的得天獨厚令他更是眼紅。所以,晉國新舊權力交接之時,秦國毫不猶豫的決定偷襲鄭國。

  無奈天不助秦軍,“崤之戰”為晉軍大敗,三員大將也是僥幸才得逃脫回國。盡管如此,秦國仍不死心,為了東進始終不遺餘力。今天春的‘彭衙之戰’中,秦軍又一次铩羽而歸。不過,他們似乎賊心不死,一有機會就蠢蠢欲動。

  “寡人繼位以來,秦國屢次挑釁。此次盟國大會,正是彰顯晉國盟主實力的絕好時機。聯手諸侯各國對秦國主動出擊方可震懾秦國,揚我軍威,以期邊關寧定。” 襄公執政以來,大小戰役均取得了勝利,與初為君主時相比,他變得更自信,也更從容。

  “秦國來犯,我國均占上風。此次趁諸侯會盟,人多勢眾,主動出擊,實屬上策。一來,由於戰事不斷,盟國大會久不召開,諸侯內部離心。可借此次聯兵增強盟國凝聚力。同時,有諸侯相助,我方也可以較少代價獲取勝利;”先且居說道。

  “二來,諸侯聯軍出擊,聲勢浩大,場麵壯觀,勝算頗大,足可令秦國打消東進的念頭。”秦國的意圖,先且居了然於胸。如何利用盟國大會達到晉國的目的,也是拿捏精準。

  趙衰、胥臣、欒枝等均表示讚同,襄公也認為此計可行。隻待諸侯盟會一開,便要與各盟友約定日期盡早發兵。

  趙府。

  盟國大會的準備工作如火如荼,此時趙盾正與陽處父商討參會諸侯的名單。

  “陳、宋、鄭三國皆為國君出席。衛國由於國君得罪,派了代表前來。鄭國是中原小霸,素來多變,但其國力雄厚,又地處晉楚交接,戰略地位舉足輕重,故安排其禮儀最為隆重。”陽處父對著趙盾如是說。

  經過這次籌備大會的接觸,趙盾與這位年輕的長輩漸漸熟悉,也越發佩服他的思慮縝密。“明白,這個已經提醒接待的管事,鄭國車馬住宿安排均用最高規格。”他還想起父親交待的與會商量事宜,補充道:“因為此次會議要籌劃對秦作戰,故發言也應該依大國小國次序進行。”

  陽處父點頭,“嗯,想得周到,就依鄭-宋-陳的順序安排。衛國來使也不可怠慢,隻等君主宣布赦免衛國國君,即迎衛君及來使上座。”陽處父本對趙盾知之不多,經過這次逗留及籌備大會的相處,趙盾留給陽處父的印象頗好——他沉穩持重,不輕動聲色,喜歡默默積累,努力向有專長的人學習。

  與其父一樣,趙盾是位謙謙君子。家中上下都樂於聽命於他,朋友兄弟他都能融洽共處。雖然目前在晉國政壇露臉的機會不多,假以時日,必定是國之棟梁。

  從各國的邀請文書、宴會的禮樂製式到當日所需的鮮果蔬菜,二人都仔細核實,反複對比,最後一一敲定。

  眼見今日事項已經全部完成,趙盾這才鬆了口氣,他走到院子,準備好好歇息片刻。

  閑得發慌的芳菲正百無聊賴的喂著魚,一邊喂還一邊念念有詞:“魚兒魚兒水中遊,遊到對岸再回頭,回頭不見昔日友,友來友去不知愁。”

  “好詩,好詩。”趙盾正巧從池塘邊經過,不禁拍手叫好,“嗯,果真是才女一枚。”

  “盾哥哥,你來了。”見到趙盾,芳菲立馬飛奔過來。

  “是啊,事情處理差不多了,出來走走。”趙盾打量芳菲,今日的她,一身飄逸的桔粉色,本應空靈出塵,可惜就是眉頭有點緊。“魚兒不知愁,我看你挺愁啊。”

  “就是,就是,”芳菲把手上殘留的魚食拍掉,“大家都行色匆匆,沒人陪我玩,好無聊啊。”說罷還撇撇嘴,歪頭歎氣。

  “不是聽說你跟著下人們四處挑選貨物,做得還挺歡的,怎麽會無聊?”芳菲的動向都有下人專門盯著,他們每日都會向趙盾匯報。這是趙盾的要求。畢竟來者是客,何況還是自己的小妹妹。

  “那也不是天天都有事做啊。這不,今日就沒人搭理我了。”芳菲兩手一攤,作無奈狀。

  “要不,我們去集市走走,看看有什麽有趣的玩意,不定買回來還能給盟國大會增光添彩呢。”這段時間千頭萬緒,真的沒有空閑,確實冷落了芳菲。此時正好有空,趙盾想借機補償。

  “太好了!”芳菲眉飛色舞道:“我就知道,盾哥哥最好。我這就去準備,馬上就來。”話音剛落,人就頭也不回的跑了。她要回屋好好裝扮,今天有得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