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大灣府10
作者:兔子的刀      更新:2021-12-29 10:43      字數:2430
  “做什麽?當然是救你啊。”李咎拎起郭黑子的口供抖了抖,“所有口供裏,隻有他在百般為你解釋。別人說你友善好相處,隻是泛泛說來,獨他把能說的全說了,你怎麽幫他的,怎麽被欺負的,媳婦老娘怎麽死的,事無巨細,供述在案。他想為你開脫。”

  不僅郭黑子想幫王狗兒討情,李咎自己又何嚐不想放王狗兒一馬。

  王狗兒在覺醒意識之前,先覺醒了精神,李咎欣賞都來不及。

  隻是眾目睽睽之下,人證物證俱在,李咎想給王狗兒脫罪,就得有個章程。王狗兒仇恨官府,一臉地不服氣,李咎又沒有時間用懷柔的辦法去打動他,這就需要找到個突破口來幹脆利落地把事兒辦成。

  所幸,有個郭黑子,這就不難了。

  說話間,孫守將的親兵已經帶來了郭黑子。

  郭黑子好一條大漢,進了門先看好友王狗兒是否還好,然後才順著那親兵的話給李咎見了禮。

  李咎把他們一高一矮一肥一瘦的兩個朋友盯了兩眼,沒讓他們坐下,但也沒讓他們跪著,就讓他們杵在一旁,問道:“你們都聽得懂官話吧?”

  王狗兒撇過頭去,郭黑子倒是已經看明白了,李咎不像是本地那些眼高於頂的官員。李咎對著他們和和氣氣的,不是天性仁厚,就是別有所圖。

  郭黑子一想自己和王狗兒除卻一條命,別的都沒了,光腳不怕穿鞋的,有什麽可躲?但若是能從中周轉保命,又或是能把那些不是個人的奸商昏官拖下去幾個,也算值當!

  想到了這裏,郭黑子一把攥著王狗兒的手,主動服軟:“我們都聽得懂,不知大人是哪裏的大人,能不能為小民做得主?”

  周捷足忙給他一句一句翻譯,李咎一聽有門兒:“本官是皇帝陛下聖旨任命來的欽差,本地官府,自上至知府郡守,下至看門小吏,皆聽本官處理。你若有冤屈,隻管說,本官自然為你做主。此番縱火行凶、打砸傷人,必有隱情。我看二位都是本份老實的人,想是別有一番辛苦,才不得不如此吧?”

  說罷李咎讓初三從驛館取來酒水飯菜,又道:“不瞞兩位,本官這次前來是要查個仔細。頭一件,是慣常要查的,一地父母官,是否做到了政通人和……就是把地方治理得不錯,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本官這一路看來,大灣府的官署,怕是不太行。那麽好的田地撂荒在那裏,這已經是天大的罪過。次一件,是要查這裏的工廠、作坊、商鋪。因為聖上命令各地經營者,必須以民力為念。比如青山金陵,每個雇工每天連續上工不得超過兩個時辰,總計不得超過四個時辰,做五天,休兩天,休息的兩天裏還必有一天要安排學習、掃盲——就是教認字。上工的時間,經營工廠、作坊的人必須提供至少兩頓飯食。若雇工夫妻倆都在廠裏,且有子女未滿六歲者,這個廠子還要出一份錢參與官府辦的養福堂以照顧幼童……又要求各地成立雇工會和聯營會,給與雇工介入行業的權力。別處的工廠和作坊經營得都很好,但是大灣府、陽江府等地就被甩了十八條街,不論稅收、產出,又或是雇工數量,都遠遠少於相同情況的其他州府。聖上向者有向大灣府等地發布告詢問情形,得到的結果是,本地人十分厭惡機械,斥為妖物、邪道,聖上不免有所疑問。以上就是我來到此地訪查的原因。”

  說話間,初三已經帶著人取來了幾個食盒,武備營幾個人一起拉來了桌椅,湊了好幾桌。

  李咎讓王狗兒、郭黑子都坐了,又讓初三、啞巴和蘇秀才成一席,武備營的一席,李咎自己帶著周捷足,坐到了王狗兒和郭黑子一處。

  李咎笑得很和氣:“我正愁兩件事沒個主意能查下去,這不可巧?就有了昨晚的事。咱們一邊喝酒,一邊說罷。”

  初三辦事相當靈性,帶過來的飯菜雖是早飯,卻有兩個硬菜,四個小炒,特別下酒。

  王狗兒兩人已經餓了好幾天,昨天中午起到現在就粒米未進,見了那麽好的扒豬肘子燉羊棒子,饞得仿佛肚子裏有人敲鼓,猶覺得不真實。

  李咎深諳和什麽人說事情就要有什麽樣的行動的道理,和王狗兒、郭黑子要推心置腹,當然不能拿出平時和城陽、黃致吃飯的文氣。

  李咎把衣袖略往上提,也顧不上飯前洗手的老習慣了,直接就拎了一隻羊骨起來:“我也餓了,就不和你們客氣,你們也吃也吃。我平日裏也不吃這麽好的,一路出來,盤纏並沒有帶太多,也不敢亂花錢。也是今兒要待你們一起吃酒,他們廚房才肯多做些。你們別愣著,吃吧吃吧。放心,沒下毒,我要收拾你們還用得著下毒那麽麻煩?”

  周捷足也不客氣地扒了一整塊豬肘子,順手也給王狗兒、郭黑子各扒了一塊,用本地方言和他們說:“我們大人是大善人,青山那個雇工每日勞作不得超過四個時辰,凡上工必得有兩頓飯的規矩就是我們大人還在經商時定下的。我們大人不知收留了多少無家可歸的娃兒老頭兒,聽說江南那邊好多人給大人立長生牌位哩。這次到這裏,也確實沒騙你們,主要是要收拾那些為富不仁的家夥。所以你們真的不用這麽懷疑,這麽遮著藏著,問什麽如實說,你們早點脫罪,那些奸商也早點罪有應得,我們大人辦差快還得個誇獎哩。”

  說罷周捷足拿起舀酒的勺子,從深深的竹筒裏舀出來四碗米酒,每人一杯:“我們老爺辦差不吃酒,這是為了給您二位壓驚特意叫來的酒,不敢多喝,就嚐嚐罷。”

  李咎是酒精考驗,周捷足隻是個陪襯,稍微沾一沾就放下了,但是郭黑子和王狗兒,是真的沒什麽喝酒的機會。盡管米酒度數很低,他們吃了一大塊肘子,喝了兩杯酒,那酒勁兒也就上來了,話也漸漸多了。

  半是酒精刺激,半是認真委屈,這兩年受的苦,看到的慘狀,便蠻不下了:

  “這個工廠、它真的不是個好東西!要不是它,我媳婦還能織布換點米糧,家裏也不至於就揭不開鍋……”

  “進廠掙錢?哪兒能掙著錢……一天才給十個錢,吃的是刷鍋水,睡的是豬圈,再要吃點,那得自己掏錢啊!咱們哪兒來的錢!”

  “僥幸一年沒病沒災,攢了一兩銀子回去,還不夠交稅的哩!”

  “隔壁嬸兒的娃,才八歲就進了廠,進去沒兩天就死了,就死了啊——活活累死的,才八歲呀!還叫我叔叔哩,我這個叔叔沒用救不了他。我連我自己的娃都救不了!”

  “老爺別笑話他哭,他兒子也被廠裏抓去了,俺們昨兒晚上沒找見他娃。老爺也別怪他放火,誰落到這麽個境地還能忍著不動?家沒了,搭個棚子也被拆了,老娘帶著小娃逃命被狼吃了,大娃兒進了那個魔窟,媳婦跳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