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姐妹
作者:兔子的刀      更新:2021-12-29 10:40      字數:2408
  事實和李咎想的差不多,包打聽拿了懷表出去,置辦了一份表禮,請了一個京中有名的女清客助興,請了一個風流名士作陪,把聽香樓背後的那位靠山家的經手人請出來吃了好一頓席麵,總計花了一百多兩銀,把這事兒輕輕抹去了。

  次日包打聽就叫人送來了江西臘的賣身契,不過江西臘攢的體己,算錢銀、米糧、首飾、衣物、字畫等,一樣都沒送來,也就是說,江西臘除了自己逃出來時所穿的衣服,身上再無別的東西。

  江西臘的去向一下子就變得非常難。她想自立謀生,卻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即便當了身上的首飾、衣物,也不過能買的幾畝薄薄的田地。而她孤身一個女子,又是煙花柳巷的姐兒,除了伺候男人別的一概不會,想通過幾畝薄田自力更生,談何容易!

  江西臘倒是想返鄉投奔親友,可她那裏還有親友。她原是被倒手了多少次才流落到京城的,故鄉何處、姓甚名誰、家中何人,一概不知。典當衣物所獲的錢銀不過幾十兩罷了,再加上李咎資助的部分,剛剛能湊夠路費盤纏的數量。而她應該往哪裏去?一路上誰來保護她?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江西臘拿著身契,撲在幺娘懷裏哭哭啼啼,這次是真的,哭自己苦盡甘來,哭自己飄零無根,帕子都哭濕了好幾條。

  幺娘想著或可留她在三九的產業那裏先打幾日短工,反正她識字,就在房裏算算賬,記錄記錄出入庫的東西,不出門當然也就不會招惹是非。等李咎和城陽婚事辦了,要回金陵了,再把她一起帶去金陵。江西臘在金陵人生地不熟,就可拋開過往,從頭開始。

  因而幺娘便好生撫慰了她一番,又道:“老爺最是心善不過,像我,都是和你一樣實在無以為生幾乎要死了,被老爺撿回來,當個人養大了。我去和老爺說,老爺必定肯留下你,大富大貴的不好說,至少可保衣食無憂,平平安安啊。”

  江西臘抽抽搭搭地說道:“謝謝姑娘。我長這麽大,除了我姐姐,還沒有別個人這麽溫柔仔細地和我說過話,還關心我。我就是死了,也不差別人什麽?”

  幺娘一聽這話似乎和前麵她自敘的身世有矛盾,問道:“你還有姐姐?你不是說不記得了麽?”

  江西臘搖搖頭:“我不記得我姐姐是誰了。我和姐姐分離的時候好像才剛剛有了一點兒記憶。我被爹媽買走了,就和姐姐失散了。我不知道她叫什麽,也不知道她在哪。後來被轉手了那麽多次,我就更不記得了。我隻記得……隻記得……姐姐好像管我叫‘徐果兒’,也許可能,我姓徐也說不定?”

  “徐果兒?”幺娘念叨了一聲,江西臘的發音有點怪,更接近“xiougou”吞一半尾音的急促發音,她念了三遍,念成了“xieogeo”。

  江西臘連連點頭:“對對,就是這個名字。我不太會念,以前也聽說,像江南那邊的話音。也可能我是江南人吧?”

  幺娘問道:“那,你還記得什麽嗎?比如家旁邊有什麽樹,有河流之類?”

  江西臘努力想了想,又搖搖頭:“沒有,想不起來。印象裏一直在到處被賣,早上還在張家,晚上就去了趙家。什麽樣的人家都住過,記得屋子旁邊有樹,也不一定自家的樹,可能是後來哪個養父母家的也說不定。”

  江西臘的人生前十年都是混沌蒙昧的,和傅家草兒差不多,話都說不明白,到了外地,方言也聽不懂,哪能記得什麽?

  “不過……我和姐姐分開的時候,手上拿著一串綠色的花,可以吃的,我好像一直靠那捧綠色花充饑,才活下來的。好像是榆錢花兒。”

  幺娘聽了,猛然觸動往事。

  她突然竄起來,把門窗都關了,然後拉著江西臘進了裏間,二話不說就扒她的裙子。

  江西臘阻攔了兩下,仿佛也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忙收回了手從裙子邊兒撩開來,把褲管高高地挽起。

  隻見江西臘右腿膝蓋上方三寸高的位置,有拇指大小的一個殷紅胎記。

  扒完右腿,幺娘又去扒她的左褲管,隻見她左膝蓋正下方有一道月牙形的陳年瘢痕。

  雖然時間久遠,瘢痕略有縮小,可是世上哪有那麽巧合的事?

  江西臘呆呆地看著她,幺娘也慢慢地坐下來,說道:“你不是姓徐……那聲不是什麽‘徐果兒’,而是‘小狗’。我妹妹,小時候叫小狗。我小時候叫小羊。我們有一個哥哥,叫家柱……為了給他討媳婦,我和妹妹……被賣了,從此再也沒見過……”

  江西臘仿佛也想起來了什麽,叫了一聲“小羊姐姐”,卻是不大熟練的淮南道南部的口音。

  幺娘看著她,她也看著幺娘,她們早就互相忘了對方的相貌,直到此刻,那個深埋在心底的相依為命的姐妹的模樣,才重新清晰起來。

  江西臘又叫了兩聲,然後輕輕靠近幺娘懷裏,幺娘緊緊抱著她的肩叫她“妹妹”,兩人小小聲地哭起來。

  才哭了沒兩聲,江西臘突然直起身來直擦眼淚:“咱們別哭了,好不容易又遇見了,天下再沒有這麽巧的事,隔著千裏萬裏一二十年,就遇著了!這是喜事兒,咱們該笑才是。”

  幺娘忙跳下床來,笑道:“你說得對,咱們該高興!老爺剛撿到我的時候還說要幫我找妹妹呢,咱們收拾收拾去見老爺,也讓老爺為我開心開心,我也好留下你。你現在什麽都不會,就在我這住著,慢慢熟悉熟悉。就是一世沒個生計,姐姐也養得起你。”

  江西臘再次搖頭:“我不去。姐姐是好人家的姑娘,連什麽是窯子都不知道……我,有我這樣的妹妹,姐姐如何抬頭做人?豐穰侯是侯爺,將來說不定還能混個國公當當,姐姐是他的屬官,就是他的幕僚,前後照應不知多少,平素往來皆是貴婦千金,姐姐怎麽能有我這樣下賤的妹妹?落在那種地方,不尋思著自我了斷,卻還癡心妄想脫離賤籍從良,真真心比天高,命卻比螻蟻還賤。我自己沒臉也罷了,萬不能拖累姐姐也沒臉。”

  幺娘那裏聽這些,李園人從沒這些講究,她不由分說拉著江西臘就坐到了梳妝台前,幫她把方才碰亂了的頭發重新梳成光潔的低髻雙鬟,和幺娘自己的發飾一樣。

  一邊梳頭,一邊幺娘就繼續高高興興地說:“誰敢說你什麽,我頭一個不依,老爺更不會依的。李家人真的不講究這些,什麽身份貴賤,都是狗屁。公主殿下那裏,我自去陳情,殿下更不是不講理的人。即便公主殿下不喜歡你,咱們又不去內宅,也不會和殿下起什麽矛盾。殿下並非無事生非之人,你就安心住下,等著我明公正道地把你留在身邊。”

  說著幺娘又從自己頭上摘了一對兒蜜蜂絨花小步搖給江西臘戴上,她自己留了一叢芙蓉小通草花釵,這麽搬著妹妹對著鏡子一看,姊妹兩個還真有點相似。

  “走吧,咱們趕緊去回了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