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金陵見聞6
作者:兔子的刀      更新:2021-01-12 04:23      字數:2248
  那日傅書生得知寺廟需要暫時閉門謝客,不得不為糊口之事作愁。若留在寺裏,必有兩日不得掙錢吃飯,和尚的齋菜再便宜也要花錢呀。但若除去掙錢,又該沒地方住宿了。金陵城住宿極貴,哪裏還有酉禪寺這樣便宜又清幽的好地方?

  於是傅書生不免有些嗟歎,那日在齋飯堂恰遇著一同寄住的客商一家,兩邊多聊了幾句,客商得知如此,因請他幫忙給自家小孩兒把一把書經,願意俸給他這幾日的夥食。傅書生喜出望外,這兩日就足不出戶地圍著新東家的小孩兒打轉。

  兩家如此熟稔了起來,客商因扭傷了腳,是以才在寺院多盤桓了幾日。每日裏客商與他的隨從一起打點外麵的事,如延醫問藥、買飯帶水,他的妻子就在內間屋子裏做些針線零碎,或是算賬盤數兒,順帶盯著兒子念書。

  傅書生為了避嫌,隻揀客商在房間時去找他兒子看功課。客商喜他是個有分寸的人,又是書生,又不以商旅鄙陋卑賤,肯悉心教導他的孩子,兩家越發親近了,那婦人也肯偶爾說兩句話。

  兩家熟悉之後,傅書生方知這家人的情況。原來客商本也是窮得隻剩一件衣服的窮小子,倒比傅書生更窮十倍——傅書生好歹能念幾年私塾,能考得個童生,現在考秀才也是十拿九穩。客商之前哪裏能念得起書!

  倒是他媳婦,那個婦人,本是當地一個殷實人家的小姐。雖不像大戶人家的千金閨秀大門不出而,金奴銀婢三茶六飯,那她走到哪,身邊也還有個小丫鬟小媳婦子服侍,每月裏也有一吊錢的月錢,零花錢比客商當時一個月全部吃喝加起來都高。

  客商當時在她家打短工,幫著收稻麥、炕雞鴨,那小姐也常跟著父母做些活計,兩人不覺就熟悉了。客商有意勾搭,小姐本質單純,一來二去的就好上了。客商長得是好容貌,體格也好,又會溫柔小意,將小姐哄得是海誓山盟。後來東窗事發,發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小姐的父母原要發作了客商,將女兒遠遠發賣。無奈女兒尋死覓活的一定要和客商好,她父母沒辦法,隻得將女兒嫁給了客商。

  客商本就十分伶俐,又踏實肯幹,得了小姐的嫁妝,就悉心經營了起來。小姐亦是吃苦耐勞的姑娘,雖出嫁頭兩年不比在家寬裕自在,她卻並無怨言,侍奉公婆,撫養小姑,打理家業,樣樣理會得來,任誰看了都誇她賢德。兩人成婚不過三五年功夫,家業眼看著蒸蒸日上。而客商並未因發達了就與媳婦作耗,夫妻之間恩愛一如當年,倒不是白眼狼忘恩負義之屬。

  嶽家等了七八年,見小兩口日子越過越好,慢慢回轉過來,肯認客商是自家女婿了,每年或有什麽消息,什麽動向,也肯告訴女婿知道。得了嶽家兄弟幫襯,客商亦願意與他家共同進退,這兩年趕上青山縣行商極穩妥,客商見青山縣所出有男女皆宜之事物,且兒子漸大,不敢放在老家任由爺奶溺愛,於是索性帶著家小跑起了商路。到如今他家業越發大了,就想著改換門庭,給兒子換個出路,走科舉那條線。

  傅書生將前因後果聽明白了,一時陷入沉思。客商也看出來他有意動,也勸他“該出手時需出手,好好的姑娘,倘或落在別人手裏,不知怎樣。倒不如我們受了她家的恩惠,自然對她好的。”

  傅書生深以為然,隻是他要去哪裏找這樣一個好嶽家呢?又要看得起他,又要能遇著人,那人他還得喜歡,可不是隨意一個黃毛丫頭就行的。

  可巧這時候他們就聽說,金陵尤家女眷來了。難怪酉禪寺要閉門謝客,隻是接待大戶人家那裏需要管得那麽嚴格?當然是因為對方有女眷,才需要處處小心,仔細斟酌不是?

  傅書生想瞅著機會悄悄地看一看尤相公家的幾位小姐,每每到了禪房門口,看見外麵的草木山石,卻又猶豫了。如此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到這日下午時,他本已灰心。卻不料就在這時,四姑娘兜兜轉轉的竟然走到了廂房這一側,且因見好一樹木芙蓉,紅紅白白的好不熱鬧,因吟詠道:“冰明玉潤天然色。淒涼拚作西風客。不肯嫁東風。殷勤霜露中。綠窗梳洗晚。笑把玻璃盞。斜日上妝台。酒紅和困來。”

  傅書生聽見是脆生生一個女兒家低吟的聲音,將頭一歎,隱約看見是個梳著雙環落月髻、簪著芙蓉秋菊絨花的少女身影,一襲青碧衫兒茜紅裙,撞著顏色嬌俏秀麗,正在樹影中忽隱忽現。

  傅書生將心一橫,跟道:“‘開了木芙蓉,一年秋已空。’秋天要在芙蓉花兒之後才結束呢,尚有最後一季的光彩。姑娘又何須為正是最美時候的芙蓉花兒哀歎呢?”

  四姑娘頓時將眼睛一瞪,拿折扇擋住了側臉,自有她的丫鬟代為叱責道:“是何方人士,怎麽躲在這嚇人!”

  傅書生回道:“晚生乃是嘉湖人士,往金陵考試,借住在此。此屋舍既然是晚生所租賃的,又談何躲藏?隻是擔心幾位姑娘再往前行便要誤入客廂,不得不出言提醒罷了。”

  四姑娘聽了,頓生羞愧,和著感激之情一起化作緋紅浮上臉頰,最後結成一句輕斥:“晚香,不得對讀書人無禮。”

  ……

  等李咎與了妄禪師說到晚膳時,再尋了尤二奶奶等人一同去齋堂,那四姑娘已經與傅書生談得很是熟悉。

  此時對女子的約束還沒到後來那麽變態嚴苛的地步,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大庭廣眾的場合,不談私情隻論詩書,亦不為無禮。且有遇見有識之士的,亦未嚐不能向家人引薦。是以四姑娘來到了齋堂,那傅書生也跟著來到了齋堂。

  傅書生也是身長玉立,一表人才,因為生得白皙,略見陰柔,卻比李咎這樣的濃眉大眼還要討小姑娘喜歡。且傅書生能和四姑娘聊詩詞文賦,李咎可是與了妄禪師談了一下午的佛理和世俗經濟!四姑娘素日裏即便理家也不過是給母親打打下手,大把的時間都是風花雪月裏過的,哪裏對阿堵物有什麽興趣,更不論李咎談及的都是涉及土地買賣、稅收、地租等更枯燥的生產關係那一掛的。

  四姑娘於是就看傅書生更順眼,倒把對李咎的好奇去了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