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餘家姑到底沒逃過被賣的命運
作者:兔子的刀      更新:2020-12-23 04:15      字數:2808
  這一天無比漫長,仿佛太陽一直也轉不下去一樣。

  三九和幺娘早早地梳洗打扮好,給小蓮也換上了新衣服,戴上一頂虎頭帽。三人眼巴巴地張望著門外。等外麵漸漸的有了歡聲笑語,燈火的光芒舉了起來,她倆便帶著小蓮來找李咎,眼裏的意思很明白:想出門。

  時近黃昏,天光微微發暗,略帶金紅色調的夕陽裏,所有人都像被蒙了一層紗一樣。

  三九、幺娘都稍稍畫了畫眉毛,撲了層粉,三九還塗了一點點口脂。在朦朧的光線裏,瑕疵、違和被遮掩掉,隻剩下粉光融滑的臉,嬌嬌嫩嫩的,嬌美可人。

  “香墨彎彎畫,燕脂淡淡勻。”李咎不由得念了兩句詞,在第三句時頓住了,彎腰從地上抱起小蓮扛在肩上,“知道你們等不了,走吧。”

  小蓮被李咎這麽一抱,像得了依靠一樣,乖乖巧巧地抱住李咎的肩膀。縱使是親生父親也鮮少有這樣親近子女的,更別提將子女抱在身上了,除非是千嬌百寵的掌上明珠,才能得到這樣的關愛,大多數時候孩子們都隻能牽著母親的手,或者是被仆從抱著。

  三九道:“老爺,還是我來吧。豈有煩老爺親自勞累的?”

  李咎揮揮手:“別看小蓮個兒小,分量沉著呢!你抱著她走不了幾步。我既然沒有子女,咱們園子裏的小孩兒就是我的子女。小蓮頭一個來,就是我的長女了。父親抱著女兒有什麽不可呢?且去吧。”

  李咎沒想到這話的潛意思,三九想到了,便控製不住地臉紅起來。然而她又知道李老爺沒有別的意味在,一時又有些羞愧,再被幺娘一盯,就更不自在起來,於是道了聲謝,輕輕退後半步回到了人堆中間。

  初三、十八、啞巴各提上一盞明角燈做照明,李家人浩浩蕩蕩地出門賞花燈了。

  李園也掛著好多燈籠,大多是李咎翻出來的針刺無骨燈,少量幾個是吳大郎做的本地明角燈和紙燈。

  吳大郎的手藝很好,篾子輕薄勻稱,紮的燈籠看著簡單,卻經久耐用。

  不過這樣的燈,本地好些人都會做。倒是李咎翻出來的無骨燈,花式繁複多樣,別具一格,吸引了好些人在外麵駐足。

  不過,等李咎抱著小女娃,後麵跟著兩個嬌美的姑娘出來,路人的視線就不可避免地被三九和幺娘吸引了。

  甚至顧不上端詳平日難得一見的美人,更沒工夫喟歎幾時青山縣出了這麽一位天姿國色的美嬌娥,所有人的眼裏都隻有兩位姑娘各俱特色的衣衫。

  江南是最風流的地方,對美的追逐無分男女,對流行的向往深入靈魂。乍見從沒出現過的新式裙子和新式衣衫,他們的第一反應:糟了,我落伍了,不曾穿得這個,我成了鄉下土包子了!第二反應:我現在就要去做一身穿來!

  三九起初有點畏首畏尾,想起李咎送這身衣服的目的,便將心一橫,大大方方地任人端詳自己身上的衣袂衫裙,卻將披在頭上的巾子撩在腮邊,隻露出一雙美目顧盼。

  幺娘倒是常拋頭露麵,可從沒被人這樣看著過。她下意識地牽住了三九的手,被三九牢牢反握住,這方覺得有了主心骨。

  三九從幺娘濕滑冰冷的手心覺察到她的緊張,仿佛是鼓勵她,又仿佛是鼓勵自己:“別慌,想想老爺為什麽要咱倆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來。你是多麽膽大細心的姑娘,還怕這些?”

  兩個姑娘互相鼓勵著,從廣安街一頭走到中間,一拐,就到了小城的主幹道,燈海花海人海撲入眼簾,倒讓兩人把那點緊張暫時拋到了腦後。

  正如李咎期待的,燈光滿月和夕陽最後的一抹餘暉裏,三九和幺娘就是人群中最靚的兩個仔。

  因為李咎和啞巴人高馬大,初三也是半大少年,有相當的武力威懾,這一路走來倒也平安無事。甚至有些想搭話的婦人也躊躇又躊躇著不敢上前,隻敢偷偷地打量觀察。

  不過這兩身衣服卻像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很快就傳揚的整個青山縣的街頭巷尾都知道了。

  頂替幺娘“嫁”給木匠黃又八的餘春娘也知道了這件事,並且生出了念頭,想去親眼看一看這兩件“光閃閃如雲霞虹彩”的裙子。

  去年餘婆子將幺娘賣了二十兩還不知足,見黃又八仍願意花十兩“娶”媳婦,於是將長得相對不那麽漂亮的春娘,嫁給了足可以給她當父親的黃又八。

  餘春娘心不甘情不願的,哭哭啼啼,進了黃家門。

  黃又八剛討老婆時還忍得住本性,餘春娘哭了兩日,見男人並不像傳言那樣喜歡打人,也就放寬了心。後來聽聞幺娘第一天跟李咎就被剃了個光頭,餘春娘又高興了起來:

  她自己呢總算是離開鄉下到了鎮子裏,不會是農婦了;現在住的屋子雖然很小,好歹是個磚瓦房而不是黃土茅草屋子;黃又八打不打媳婦,暫時好像看不出來,但是餘幺娘那個討厭鬼跟的老爺不是個好人,倒是板上釘釘的事。所以,不管怎樣,她總是比餘幺娘好命的。

  餘春娘高興了沒幾天,因為縣城裏有活兒幹,黃又八來到了縣裏做木工活,順便把餘春娘也帶到了城裏。

  在李咎眼裏很破小的青山縣,在餘春娘看來卻是繁華的大都市。

  黃又八剛來城裏時領到了李園的活兒,天天肉、飯管飽,工錢也豐厚,拿到的錢就往家裏收了起來。

  餘春娘因見縣城裏的人穿著打扮入時,過年更是要裁布做新衣,平時女眷往來,那些小媳婦大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心裏不免嫉妒,甚至總覺得她們的言談、神態都是輕視,都在看不起土裏土氣的她。

  於是餘春娘找丈夫撒嬌賣癡要討新衣衫穿。黃又八此時對餘春娘正新鮮,手上的錢又多,也就答允了。

  不想因為黃又八做事總是偷奸耍滑,因而李園打家具打了一輪,第二輪就不用他了。時近年關,一時沒有別的活幹,黃又八又舍不得離開繁華的縣城回鎮上,就帶著餘春娘繼續在縣城混著住。

  餘春娘見啥都想買,黃又八本來就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不幾日,夫妻倆就窮得隻能吃粥和鹹菜了。

  家境一窮,黃又八的本性就暴露了出來,氣不順了打媳婦,磕著碰著打媳婦,房東要房租還是打媳婦,路上被人看了一眼,他都覺得是在嘲笑他,回家還是打媳婦。

  這日也是一樣。

  正月十五誰家不掛盞燈籠?餘春娘買不起燈籠,就自己糊一個掛在門上,四鄰八裏就數她家這個燈籠最寒磣。

  鄰居家的姑娘們媳婦子邀請她去看燈,她多想去啊,遠遠看一眼都能瞅見大街上的燈海,更不提那些燦爛的煙花,多美!可是一看自己的裙子,她又羞於出門。

  過年那會兒春娘剛換上新衣,也曾趾高氣昂地在鄰居家門口炫耀過。可是現在那些新衣、棉襖,都被黃又八拿去賣了換酒,她現在已經隻有一條裙子可以穿了。就這最後一條裙子,還是隔壁嬸兒看她穿著單薄的麻布褲兒凍得瑟瑟發抖,十分可憐,一時惻隱,將自己不要的舊衣服給了春娘一身。

  這要春娘怎麽好意思出門?她也怕被人炫耀,被人趾高氣昂地嘲笑啊!

  鄰居嬸兒勸春娘出去走一走,春娘擺弄著棉裙子說:“沒有出門的衣服,我就遠遠看一看。”

  不想這句話被黃又八聽到了。黃又八才剛在酒肆賒酒喝,被掌櫃排揎了幾句,正在心裏不快活呢,聽了這話,隻覺得春娘也看不起自己。於是本來就愛打老婆的人,這次又是酒興又是發泄氣憤,打得更加凶狠。

  春娘身上舊傷還沒好呢,又被黃又八打了幾棍,覺察到這次好像和往常不一樣,那門栓落在身上比以往都疼得多,仿佛能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似的,直嚇得花容失色,慌不擇路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