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瓦斯 10
作者:一十四洲      更新:2020-12-23 03:17      字數:5305
  那雙淡冰綠色的眼睛映著玻璃燈的光芒。過了三秒鍾,眼睫微微垂下。

  “營房裏出現時間錯亂,是從1月15日開始。”安菲爾德說。

  鬱飛塵:“你知道?”

  “1月15日早晨,有兩名俘虜在這裏失蹤。”安菲爾德淡淡道。

  “白天,我拿到了一些證詞,”安菲爾德說:“逃跑的兩個俘虜之一是個建築師,曾經嚐試過挖掘地道來越獄,並因此持續受到許多無理處罰。就在14日的淩晨一點,他還被一個醉酒後的衛兵帶出營房,替他代寫述職書。”

  安菲爾德被派來調查俘虜的失蹤案,這是鬱飛塵知道的。不過,在橡穀收容所上下都對調查者充滿敵意的情況下,還能拿到有效的證詞,這位長官確實不太簡單——他又想到了那天安菲爾德身上淡淡的血腥氣,以及總管又恨又怕的態度。

  在他們的這間營房裏,十二點一過,就和原本的收容所不在同一個時間了。從外麵往裏看,裏麵的人都在安睡,如果開門走進來,或許也會走進未來。

  而在1月14日的淩晨,外麵的衛兵還能把裏麵的人帶出來,證明在那個時候,一切還都是正常的。

  所以,時間的異常從1月15日開始。

  鬱飛塵在紙上寫了幾筆,道:“那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安菲爾德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沉默的空氣中,響起白鬆疑惑的聲音:“你們在說什麽?”

  看著白鬆,鬱飛塵歎了口氣。他好像看見了以前的那些雇主們。

  “從1月15日起,這間營房裏的人,會見到8天後的收容所。”他說,“問題是,我們看到的到底是什麽,又是用什麽形式看到的。”

  “或許是神明降下預言來警示我們。”白鬆說。

  “修士也這樣認為,現在他連一粒灰都不剩了。”鬱飛塵道。

  這絕非什麽神明的預言,而是這個世界出現了故障。這間營房就像一個交點,連接了兩個不同的時間。

  那問題就在於,它所展現的未來,是不是真實的。

  如果是真實的未來,為什麽會隨著新一天發生的事情而改變?他們看到的28日和29日之間並不連貫。

  但如果隻是根據事情的進展而呈現出的預言,為什麽修士和小個子都死了?

  安菲爾德開口了。

  “它真實存在,並且遵守規則。而且局限於這個收容所。”他說。

  鬱飛塵也是這樣想的。

  那未必是他們真實的未來,但是,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時間。否則,當小個子看到自己屍體的時候,他不會消失。

  而局限於收容所——這是顯而易見的。當修士拉開大門,走向外麵,他消失了。他現在在哪裏,誰都不知道,或許就那樣消失在了無窮無盡的虛無中,因為他去往的是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既然是真實而非所謂的預言或幻象,那他們所處的真實時間,和這個未來時間,一定有一種交叉的方式。

  “異常時間從1月15日開始,”他說,“那大概率會在22日結束。”

  癡呆的神情又回到了白鬆臉上:“為什麽?”

  “22日午夜過後,我們會來到23日。”

  白鬆點點頭。

  “對,”鬱飛塵說,“但是,15日那天,23日已經出現過了。”

  白鬆愣了愣。

  “或者說,已經被預言過了。”鬱飛塵換了個措辭。

  “所……所以呢?”白鬆問。

  “所以當22日過完後,我們不會有太好的結局。”

  “你不對勁。”白鬆想了一會兒,說,“按照這幾天的規律,15號能看到23號,真正的時間走到了23號,我們就會看到31號這樣。”

  “確實有可能,”鬱飛塵說,“但如果是這樣,和我們就沒關係了。”

  ——那就仿佛每天固定時間段播放一段平行世界的電影一樣,看或不看都沒什麽關係。它不代表什麽,也不暗示什麽,他們隻需要照常生活,努力逃出去就好。

  白鬆還是維持著那種“你不對勁”的表情,說:“那如果像你說的那樣,和我們又有什麽關係?”

  安菲爾德聽到這裏,似乎笑了笑。

  他說:“那就變得有關係了。”

  “22日結束,按照常理,時間會來到23日,”安菲爾德說,“但是真的會嗎?”

  “會啊,”白鬆睜大眼睛,說:“時間……時間就是向前走的。22日結束,就是23日了。”

  “可是23日已經過去了,”一片寂靜裏,鬱飛塵說,“它和15日一起發生了。”

  白鬆怔了怔,半晌,仿佛突然看到極恐怖之事,他眼中露出驚疑的神情,人們遇到不能理解之物時總是這樣。

  過了好久,他終於開口:“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鬱飛塵把他剛才一直在寫寫畫畫的便簽紙拿了出來。

  現在翻開的那一頁,從上往下依次寫著30到15這十六個數字。

  “正常的時間是這樣走的。”他拿筆從下往上畫了一個15到30的箭頭。

  白鬆點點頭。

  “但是,根據現在的情況,時間出了故障,斷開了。”

  說著,他在22和23之間畫了一條橫線,把它們截開。

  便簽翻到下一頁,還是這些數字,但變成了截開後的兩列,從上往下,左邊一列是30到23,右邊一列是22到15,並且一一對應,加起來一共是8行。

  “時間斷開,然後又這樣疊上了。這就是我們這幾天經曆的事情。”他說。

  白鬆木然拿著那兩根用來撬鎖的鐵倒刺,把它們分開,然後貼在一起。

  鬱飛塵感到了一些疲倦,並不是不想講解,隻是他今晚說了太多話。如果這種疲倦再繼續下去,他很快就要進入到會被投訴的那個狀態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疲倦,也看到了白鬆的迷茫,安菲爾德接過了他的紙筆,在15和23之間畫一條橫線,然後依次畫在16到24,17到25間,直到22到30。

  “把這些日期疊上,就是我們最近遇到的事情。15日可以看到23日,16日可以看到24日之類。”他聲音清冷,用詞也準確清晰,“這間營房就是連接它們的橫線。”

  “好像是這樣。”白鬆點了點頭:“所以呢?”

  安菲爾德在“15”下方寫了一個“14”,又在“30”上方寫了一個“31”,然後在一旁也畫了一個向上的箭頭:“但是,時間要往前走。”

  白鬆木然把兩根重疊的倒刺錯開些許,讓兩頭都露出一個尖尖。

  “我們從14日來,並且往31日去。這之間的16天,卻因為因為異常而重疊了。”安菲爾德說:“當我們度過15日,23日也已經成為昨天。”

  白鬆猶疑著點了點頭。

  “今天是21日,重疊會在22日結束後消失。問題在於,當22日過完,來到23日的零點,我們會遇到什麽。”

  “是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來到新的23日,還是來到這裏。”他用筆尖指向那個與15日對應的23日,“來到這個被預言過的23日——這恐怕不太好。”

  鬱飛塵看著便簽紙,從疲倦中恢複了一些,說:“或者永遠停在斷開的地方。22日。”

  安菲爾德點點頭,筆尖又移到“31”上:“又或許,時間永遠向前。22日過去了,與它相連的30日也過去了。我們會與31日的收容所直接重合。但是我們不知道31日的收容所會是什麽樣子,或許也全是死屍,就像今天。”

  “那你們的意思就是,”白鬆從木然變成了絕望,“無論如何,22號過完,我們都要糟糕。”

  安菲爾德:“確實。”

  “那,”金發壯漢好像也終於聽懂了一些,“最可能是哪個?”

  “我傾向於最後一個。”安菲爾德說,“在過去的這些天,我們隻是通過一個通道或窗戶,觀測到了幾個可能的未來。但到了23日那天,真正的未來就會降臨在這裏。”

  鬱飛塵看著安菲爾德,錫雲軍校還會教“觀測”,他冷漠地想。

  “到那個時候,閉眼就不會再有效,真實的世界裏,不會有兩個相同的人。”他的聲音有種微微的縹緲。

  鬱飛塵從安菲爾德手裏拿走便簽紙,收起。

  “睡覺。”他說。

  白鬆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就……就睡覺了?”

  “你想做什麽?”鬱飛塵問。

  “繼續……”白鬆看向他的便簽紙:“做點數學題,什麽的。”

  鬱飛塵說:“我不喜歡做數學題。”

  講解了這麽大一會兒的數學題,他隻得到了一個簡單的結論。

  必須在22號過完之前,帶著他的科羅沙同胞們,一個不落地離開這個鬼地方。他還有40個小時。

  這或許就是永夜之門交給他的任務。

  “異變隻局限在收容所內,”就聽安菲爾德淡聲說,“我會嚐試與大校溝通,在那之前,把你們轉移出去。”

  “您……”

  白鬆對他的稱呼變成了“您”。

  “錫雲是派您來做什麽的?”

  ——錫雲是黑章軍所屬的那個國家的首都。

  這個問題很尖銳,尤其是發生在一個科羅沙俘虜和一位錫雲上尉之間的時候。

  “調查俘虜失蹤事件,並核查橡穀收容所的管理是否出現疏漏。”安菲爾德回答了他。

  “那,您是想要善待俘虜嗎?”

  安菲爾德看了他一眼。

  “對於如何對待俘虜,錫雲仍在進行爭議。”安菲爾德說。

  這個回答不出鬱飛塵的所料。

  爭議。這意味著黑章軍並沒有一個嚴格的規章來對待俘虜。也就意味著,至少在現在,所有舉動都被默許。那麽一旦有了殘酷的事情發生,就會越來越殘酷。

  此後無話,第一縷天光照進營房的時候,變化悄然在房間裏發生了。

  金發壯漢的屍體忽然在營房裏消失了。他本人則好好地活著,蒙眼坐在那裏。

  小個子那微笑著的屍體卻仍然橫躺在地麵上,來自未來的屍體取代了真正的他。

  與這一幕同時出現的是“砰”一聲槍響!

  血液飛濺,小個子微笑著的臉部被子彈打成一團爛肉,再也看不出微笑的表情了。

  恐慌的尖叫聲在別的營房裏響起。門口站崗的士兵原本睡眼惺忪,此刻猛地睜開眼睛,看向裏麵!

  ——安菲爾德收起銀白色的手|槍,神色冷冷。

  沒有士兵敢質疑他。

  營房裏的其它人則露出了恐懼的表情。他們不知道安菲爾德的用意。

  鬱飛塵沒說話。橡穀收容所建立高牆,控製俘虜,為的就是隱瞞他們的所作所為,尤其是那個使人微笑的毒|氣。一旦橡穀知道了消息有泄露的可能,這些人將會性命不保。

  總管很快前來開門,他看到房中俘虜的屍體,對著安菲爾德的臉上充滿了親和的笑意,與平日的陰陽怪氣截然不同。

  “這個科羅沙雜種對您做了什麽?尊敬的上尉,”總管說,“是他的髒手想摸您的頭發嗎?你知道的,這些人簡直無藥可救。”

  安菲爾德什麽都沒說,徑直越過他,離開了這裏。

  總管對他的衛兵說話,語帶得意:“上尉終於放下了他清高的身段,橡穀現在歡迎他了,我要立刻報告給大校。”

  一天的磚窯生活又開始了,今天的看守又比昨天殘暴了許多。橡穀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善待俘虜者必定被排斥,施虐者才能得到認同。久而久之,所有人都會習以為常。

  鬱飛塵再次找到了那些人——那些昨天他曾尋求過合作的。

  當然,今天他還帶了別的東西,正麵是用長官的便簽紙畫成的路線示意圖,背麵是交給他們的任務。

  昨天,他們拒絕了他,但今天,他們都收下了那張便簽。

  至於到時候會不會做,又會做成什麽樣子,鬱飛塵不知道。他希望他們能順利。

  曾經,在他被投訴得最多的那段時間,契約之神莫格羅什經常找他喝茶——這是約談批評的代名詞。

  “我知道你習慣孤身一人,”莫格羅什的眼神在那時候會很慈祥,“但你得學著去信任你的隊友。你遲早會學會。”

  但至少他現在還做不到,一天下來,他在腦海中演練了無數種情況,從一個人掉鏈子到所有人全部掉鏈子,無一遺漏。

  夜深後,22日的零點即將到來,安菲爾德仍然按時到了。如果一切真如他們所料,那這將是他們在收容所度過的最後一個晚上——也是探查收容所的最後一次機會。前天晚上,他們看到科羅沙人被全部“淨化”,昨晚,看到格洛德泄露毒|氣,殺死了所有人,今晚又會看到什麽?

  白鬆主動提出把他自己、大鼻子和金發壯漢的眼睛都蒙上,最大限度避免慘劇的發生。鬱飛塵覺得可行。

  白鬆撕下了襯衫下擺,分成三條,分別蒙上了兩個同伴的眼睛,又蒙上了自己的。

  鬱飛塵還在複習逃跑路線。

  正在複習,餘光就看到安菲爾德動了動,從右胸的口袋裏拿出了一條黑色緞帶。

  再然後,他就看到安菲爾德轉向了自己。

  月光下,一個朦朧的輪廓。

  安菲爾德說:“你也蒙上。”

  鬱飛塵不認為自己有蒙上眼睛的必要,他能控製住自己。但長官既然願意多此一舉來保證他的安全,他也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他收起紙筆,看著安菲爾德傾身過來——然後緞帶就蓋住了他的眼睛,黑夜落下。除了朦朧的光暈外,眼前什麽都沒有了。

  安菲爾德的存在感卻因此被放大數倍,冰雪寒意靠近了他。

  鬱飛塵忽然碰到了什麽東西,是這人的長發垂落下來,觸到了他的臉頰。

  他不太習慣和別人離得那麽近,伸手打算撥開。

  ——於是手指就碰到了那些微帶涼意的金發。他還聽見了安菲爾德的呼吸聲,近在咫尺。

  輕微的壓力從眼上傳來,緞帶的結係好了。

  過近的距離會使人錯覺他們之間也不再陌生,他問出了那句想問很久的話。

  “長官,”他低聲道,“你聽過永夜之門嗎?”

  安菲爾德的呼吸聲稍頓了一下。

  他握住鬱飛塵的手腕,把它往外拉開。

  鬱飛塵看不見什麽,隻感到那些光滑的發絲從指間倏然流走。

  安菲爾德的嗓音在他耳畔淡淡響起。

  “管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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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頭發先動的手。

  我錯了,總是和預計的速度不一樣。

  下一章可能會難寫qwq,先提前請個假,可能也會遲更。

  四萬字了,今天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