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真正公平的東西。

  它不會因為你富甲一方、權傾天下、日日夢想長生不老丹而慢走半秒，也不會因為你窮困潦倒、百病纏身、夜夜祈求早死早超生而快行一分。

  終於，中招考試到來了。

  在這之前的一段時間裏，日子過得格外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平淡。誰都不願意去主動觸及那近在眼前的分別，似乎大家都在用埋頭苦學來掩飾心中隱藏的小秘密。

  這些秘密或許各不相同。有的澎湃，有的細膩；有情竇初開的萬般不舍，有手足袍澤的離愁別緒；有的是為了感情，有的是為了學業。

  但不管是哪一種，淡淡的憂傷，卻無法遮掩的在教室的每一寸空間裏幽幽的蔓延。。。。。。

  這種氣氛甚至也影響到了肖平。

  說“甚至”一點也不過分，因為以他的厚臉皮，以前是極少有什麽事能影響到他的情緒的。

  肖平是個很奇怪的人。按照他最敬重的小學老師胡老師的說法，他這個人“精力過於充沛，單單靠著學業上的事情，是很難完全拴住他的心的。”

  的確如此。

  以初中三年為例。除了剛入學時的那段短期的不適應，其餘時間他的學習成績一直拔尖。可奇怪的是，班主任萬老師卻始終沒有以他為榮，相反，還一直把他當做害群之馬。

  為什麽？因為他太活躍。

  上課看武俠小說、傳紙條、說閑話、畫漫畫、趁老師在黑板上寫字跟同學換座位，這些都是家常便飯；他曾經不止一次的逃課去錄像廳看成龍的《A計劃》、《警察故事》；甚至還提前把同學捉來的小青蛇放在老師講桌的抽屜裏，把女化學老師嚇的幾乎神經錯亂。

  他坐在什麽地方，以他為圓心，那個地方方圓幾張課桌上的同學就會出現學習成績的集體下滑。甚至萬老師一度在課堂上公開宣布：防火防盜防肖平，大家千萬不要上他的當，不要和他在課堂上說話，因為他什麽都會了，你們陪著他說話，就把自己的學習給耽誤了。

  曾經有一個學期，萬老師給肖平換了三次座位，最後不得不把他調到最後一排的角落裏，讓他和一個叫袁勇的留級生坐在一起。

  可肖平自己也覺得很無辜。對於他來說，每天晚上獨自一人關在房間裏獨享寂寞的時候，那才是學習的時間，而在學校裏的每一分鍾，都應該是享受友情的娛樂時間呀。

  “後宮”裏明明已經有了小北京，可卻還是隔三差五的跟不同的女同學傳出各種緋聞，搞得人家心猿意馬，害的小北京淚眼婆娑。然後他在死氣白咧的跟在小北京屁股後麵信誓旦旦，大表忠心，直到把小北京逗得破涕為笑，他再繼續禍害下一個目標。

  掰著指頭算算，班上但凡稍有姿色的女同學好像跟他都有那麽一點瓜葛，甚至連別班的班花也都和他有點交集。

  為什麽？無他，好玩，刷存在感。

  肖平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外向，隨性，毫無城府，不平則鳴。遇到對脾氣的扒肝扒肺，遇到不對脾氣的拍案而起。受不了寂寞，鍾情於喧囂。

  直到現在，碰壁無數，把他身上的棱角已經削平了，但是他也最多隻能做到遇見不投緣的人轉身而去，不過要確保臉上的冷漠讓對方知道：我不待見你。同流合汙，假意迎合？不存在的。

  而別人假惺惺的幾句奉承迎合，就能讓他心花怒放好幾天，將對方看成慧眼獨具的才子佳人。

  爸爸說：你這個性格隨誰呢？我和你媽都不是這樣的。可肖平卻經常腹誹：那是你看不到自己的模樣，其實我就是你的翻版。

  然而，在那即將畢業的最後一段日子裏，就連這個鼓噪到令人抓狂的人，也罕見的變得安靜了許多，似乎也擔心自己的孟浪會叨擾了這種淡淡的哀傷。

  不得不說，肖平的這幫死黨們在當時真的是定力十足。

  不知道大家都各自采取了什麽方法來抵抗這種不良的情緒，總之，最終的結果是皆大歡喜，大家都考上了自己設想中的學校：二全考上了廣州民航學院，老二考上了物資學院，大斌考上了鐵路學院，杜鵑則考上了市級重點高中11中。

  肖平本人毫不費力的考上了省級重點高中——一中。至於小北京則更厲害，在升學考試之前的畢業考試當中，居然考了個全班第一名！成績出來之後，肖平彈著她光潔的腦門開玩笑的說：“行呀，出師了哈。”小北京羞紅了兩腮，不過美麗的杏眼中卻閃露光芒，如同一個被老師表揚的乖學生。

  。。。。。。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自己有沒有得償所願之後的忘乎所以，爸媽有沒有因為兒子高中後對左鄰右舍假意謙虛的炫耀，這些事情肖平一概沒有了印象。他隻記得，當大家的錄取結果紛紛出爐之後，在班長大斌的組織下，大家回到班裏搞了一個小小的告別儀式。

  差不多大部分錄取結果還算理想的同學都去了，那些考試成績不盡人意的則沒有去。

  小薛是個例外。他雖然考的一塌糊塗，最終被一個商業技校錄取，去學當廚子，不過他卻到學校到的最早。他臉皮一向厚的和肖平有的一比，更何況，班裏好幾個他掛念的女同學，估計都會去。

  在這形式上官方最後一次組織的聚會上，肖平早已不記得到底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唯一記得一個環節，就是好多同學都帶了一個留言本，邀請到場的所有同學都寫上一句或者一段話，以示紀念。

  肖平沒有深究這是誰的主意，不過看到帶著本子的都是據說是水做的女同學，男同學裏隻有大斌一個帶了本子，他猜想，這多半是班長的點子。

  班長就是鬼主意多。當肖平還隻是聽著齊秦、費翔的國語歌時，是班長第一個告訴肖平，還有一個叫做譚詠麟的齙牙靚仔，唱著誰也聽不懂的粵語歌。當肖平開始逐漸知道張國榮、梅豔芳、張學友的時候，又是他第一次說起，香港有一個樂隊叫做達明一派。

  肖平不記得他都給誰留了言，但是當小北京也拿著本子、帶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走到他麵前的時候，他笑了。

  “我們還用來這一套呀？”他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意思是，我們和他們不一樣，還會一直見麵的。

  小北京輕咬香唇，三分嬌媚七分羞的說：“寫幾句吧，我喜歡看你的字。。。。。。”

  肖平沒有再推辭，接過小北京遞過來的筆，略一沉吟，隨手寫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我靠，我當時為什麽要寫這些呢？太他媽不吉利了。事後多年，每每憶及此事，肖平都會頓足捶胸。

  的確，當時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句話的內涵，隻是從梁羽生先生的武俠小說《萍蹤俠影》中看到過，就突然一個閃念，大筆一揮。

  如果他知道那是有可能今生無緣相見才抒發的感慨，一定不會那麽草率的當一回烏鴉嘴。

  隻是，人生何曾給任何人機會嚐試“如果”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