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日夢
作者:我是小鬧      更新:2020-03-15 14:53      字數:2519
  肖平還有一個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也是那個時候養成的,那就是做夢,白日夢。

  所謂的做白日夢,其實指的就是不分時間、不分場合,隻要有一點跨度較長的時間,他就會突然情不自禁的靈魂出竅一般的浮想聯翩,在自己的腦海中勾勒一段故事,有人物,有情節,鮮活生動。當然,這些故事往往都不完整,隻是一個個支離破碎的片段,可是卻栩栩如生,活靈活現,而且,由於省略了繁雜的細節直奔高潮,所以往往更加讓他血脈噴張,自嗨到飛起。

  不過,無論情節如何變幻,人物如何設定,有一點一定是不變的,那就是他本人永遠是其中的男主角。

  最初,他在幻想中的定位都非常具體,比如是整個院子裏打彈珠打的最溜的彈珠王子,贏的彈珠裝滿了所有的口袋,走到哪裏身上都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或者是拍三角拍的最好的三角大俠,贏的三角摞成厚厚一疊,拿都拿不住,以至於他會挑揀一番,隻留下成色新的戰利品,稍微髒舊一點的三角都會被他鄙夷的隨手扔在地上,任由小夥伴們撅著屁股一通亂搶。

  從小學三四年級左右開始,港台的武俠小說開始在大陸興起,於是,金庸古龍成了肖平最豐富的精神食糧,而他的幻象也開始隨之有了風格上的巨大轉變,他在其中的人設也開始從具體變為抽象。

  他時而會變成楊過、張無忌、令狐衝,時而會變成楚留香、江小魚、李尋歡,總之都是江湖的豪傑,曠世的奇才,而且都是像紫霞仙子介紹至尊寶的出場一樣,腳踩七彩祥雲,在一個萬人矚目的場合隆重登場。不過,在他身邊用柔情似水的眼波注視著他的那個女人並不是小龍女、任盈盈或者蘇櫻,而是班裏他最鍾意的那個女孩兒。

  86年世界杯之後,肖平迷上了足球並且一直延續至今,成為了一個有著三十年多觀球經曆的資深球迷,於是,在他的幻象當中,他更多的成為了一個閃亮的球星,有著巴喬般憂鬱的眼睛,雷東多般飄逸的長發,巴斯滕般英俊的麵容,馬拉多納般精湛的球技。。。雖然這些全部組合在一起或許是一個四不像,但是他不管這些,總之,自己就是踢球好的不要不要的、外形英俊的不要不要的那個男人,身披國字號戰袍,為祖國贏得無數榮譽。

  1987年的春晚,費翔一夜紅遍祖國的大江南北。或許是因為當時他的年齡還小,對他並沒有太大衝擊,反倒是同一年大街小巷的卡帶式錄音機裏播放的《大約在冬季》,讓他第一次發現世界上還有這麽動人的歌聲。

  到了1989年,中央電視台推出了一檔節目,叫做《潮—來自台灣的歌聲》,在這裏,他第一次看到了王傑,看到了小虎隊。或許是這時候他體內的荷爾蒙指數已經開始飆升,所以自此以後,他在自己的幻想當中更多的身份變成了一個舉世矚目的歌星,剪著最時髦的發型,穿著最光鮮的服裝,唱著最動聽的歌曲。

  當然,無論是在球場上馳騁,還是在舞台上高歌,觀眾席上永遠都不會少了那個隻盯著他一個人的女孩兒。

  再後來,肖平走出校園,踏入社會,於是,他的幻象再一次變得具體,多是工作和生活中的場景。

  數十年後的某一天,四十歲的肖平和燕子麵對麵的坐在一個餐廳裏,還曾經特意聊到了這件事。

  “燕子,我記得很久以前看到過一篇報道,大意是《鹿鼎記》刊登之後,很多讀者都一口咬定這不是金庸親筆。後來金庸在接受采訪時談到這件事,他說,每個讀者在看武俠小說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的將自己想象成小說中的主人公,這個主人公不管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郭靖,還是俠骨柔腸感情專一的楊過,都是正人君子,符合讀者的代入感,可是韋小寶卻是一個小混混,大騙子,剝奪了讀者帶入的快感,所以大家才會認定《鹿鼎記》是代筆。”

  “你的意思是,這種想象、帶入的傾向其實每個人都有?”燕子問道。

  肖平抽了一口酒,夾了兩口菜,眯著眼睛想了想,然後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給你舉個例子吧。幾個月前,我們集團的領導來我們單位檢查工作,當看到我們在走廊裏新設的笑臉牆時對我們的企業文化氛圍打造大加讚賞。”

  “笑臉牆?”燕子有些不解。

  “哦,是這樣,你也知道,我們集團是一家老牌的汽車客運企業,夕陽產業,職工年齡大,包袱重,還沒有什麽技術含量,幾乎沒有門檻。在這樣的國企單位,職工的積極性往往不高,工作氛圍死氣沉沉。為了改善這種狀況,倡導開心工作,積極生活的理念,我提議給每名職工都拍了一張咧嘴大笑的大頭照,全部印在一個展板上掛在辦公區的牆上,成了一麵笑臉牆。每天大家從這裏經過,都會不自覺的看到牆上自己的笑臉,潛移默化的讓大家有一個更加積極的心態,更加正能量的工作氛圍,效果相當好。”

  “嗯,是個好主意。”燕子說道。

  “可問題是,集團領導剛剛點讚了這個創意,立刻就有一個同事跳了出來,對這麵笑臉牆製作之後產生的效果一通文不對題的介紹,手舞足蹈吐沫四濺,讓領導誤以為這是他的創意,還誇獎了他幾句。”

  “然後呢?”燕子問道。

  “在這之後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我每天都會在腦海中幻想一些情節,要麽就是我唇槍舌劍當場揭穿他的虛偽嘴臉,要麽就是含沙射影的諷刺他冒領軍功,總之都起到了撥亂反正懲奸揚善的作用。”

  燕子沉默了片刻才輕輕問道:“為什麽你不當場指出來,卻隻是在事後幻想呢?”

  肖平聳了聳肩,無奈的說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要麵子,假清高,不想當著領導的麵和他爭得麵紅耳赤一地雞毛,讓人笑話;或許是覺得沒必要,覺得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事情是誰做的就是誰做的,人人心裏都有一杆秤。”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說道:“不過後來我也仔細想過為什麽沒有當麵想辦法澄清真相,我覺得更大的可能還是因為自己反應慢。因為事情其實是發生在很短的幾分鍾裏的,當我發現自己被人搶了功,還沒想好要不要澄清,如何澄清,領導早已經昂首闊步的往前走了,我隻能在後麵生悶氣。”

  然後,他的音量突然變得低了許多,有些不好意思的繼續說道:“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我膽子小,不敢當著領導的麵和同事據理力爭,盡管那真的是我的功勞。誰知道呢。”

  這一次燕子沉默了更長的時間。她用手端起麵前的白瓷茶杯,但是卻沒有往嘴裏送,而是用手指在茶杯的邊緣不停的來回撫摸。良久之後她才歎了口氣,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輕輕的說了一句:“你說的這些情況,其實我也經常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