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潮江春而南大橋
作者:匯派      更新:2020-03-01 05:35      字數:2667
  向衝是海南島有外盤期貨的那段時間裏,期貨界的風雲人物。

  他的出名,隻是那個特定階段的顯赫。他不是靠在期貨市場盈利獲得的名聲。外盤期貨時,也鮮有交易盈利的傳說。

  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他那時的盛名,放到今天來看,也許會演變成罵名。

  向衝是靠炒單獲取豐厚的返傭而聞名一時的。

  當然,他最終賺到的錢,放在今天來看,也算不得什麽。然而,任何事物都不可以拋開它存在的背景條件去談——比如你不能去說張遼大戰逍遙津的時候,如果東吳一方有人端了一挺機關槍的話,張遼就無法牛逼閃閃——在屬於他的光輝歲月裏,他就是那個階段的“傳奇”。

  他的傳奇,在於他隻有一個五萬資金的客戶,卻能在連續的幾個月裏,每個月從期貨公司拿到二十多萬港幣(高的時候甚至還拿過三十多萬)的返傭,而且客戶的資金還始終能保持在五萬左右,當然,也沒有什麽盈利。但你可以算出這個五萬資金在沒有虧損的前提下交出了多麽巨額的手續費,這顯然是違背了能量守恒定律的。這種反自然規律的行為,在特定的條件下,就構成了傳奇。

  做外盤的那個階段,所謂成功——無論是哪個方麵的成功,尤其艱難。沒有及時的資訊信息,從遞單到交易成交有較長的時間差——你看到的價格到你的單報進去有可能麵目全非,需要提前掛單。再加上不少對賭公司的“吃點”行為……結合巨大的投機杠杆所帶來的巨大風險。通常一個行情稍微波動大一些,盤房裏就不停傳來“margincall”(追加保證金)的聲音。

  說外盤期貨階段的交易是“兩眼一抹黑”、“火中取栗”,並不誇張。那個時候的期貨經紀人,好不容易找來一個客戶,往往做不了幾天就要追加保證金甚至爆倉,新開戶的喜悅通常維持不了多久。

  有這麽一句話,高度概括了那個階段外盤期貨經紀人的真實寫照——朝飲潮江春,夜宿南大橋。

  93年海南從事外盤期貨交易的公司,多聚集在國商大廈。國商大廈的一樓,正是當時極負盛名的潮江春粵菜館,也是喝早茶的好去處。這句話描述的是期貨人早上還躊躇滿誌地在潮江春喝著早茶,還想著怎麽把日元幹到90以下去呢。到了晚上,沒準格林斯潘跳出來說兩句渾話,又或者俄羅斯那邊的局勢輕微地動蕩了一下下,一下下,保不齊自己的外匯期貨賬戶就分分鍾爆倉,隻有卷了鋪蓋卷到南大橋下,與乞丐為伍。

  薛睿那年月剛大學畢業就來到海南,還是個小屁孩,被一位大哥帶入期貨市場,很艱難地才找到一個小客戶,好容易認真算了算賬,想自己下個月就可以拿到一萬港幣傭金的時候,正滿心歡喜、滿懷希望,期貨公司老板就跑路了,不消說,他的傭金也泡了湯。

  在薛睿他們公司出事後,向衝他們的公司繼續撐了約半年的時間,而那段時間,正是向衝的光輝歲月。薛睿作為旁觀者見證了這一奇跡。對於一個二十出頭的懵懂失意青年來說,那時的向衝,正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大神。

  到向衝他們公司關門的時候,向衝累積傭金收入已經超過百萬,而他炒作的那個賬戶依然資金保持在五萬左右。他像一個永動機一樣不可思議地完成了那個階段的神話,帶著百萬現金,昂著頭離開海南這個冒險家的樂園。

  多年以後,每當薛睿想起向衝當年離開海南,匯入人海的一幕,就仿佛能清晰地聽見畫外音:

  “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座皆驚呢;金叵羅,顛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向衝再回海口,不是為了訪親探友,而是想回到福地,再現輝煌。他來到薛睿他們公司裏開了個交易賬戶,打進二十萬,準備再戰期貨。

  向衝的資金達不到進大戶室的資金條件,但由於網絡時代的到來,不少客戶不再來到期貨公司看盤交易。因此薛睿找到滕波,希望他給向衝破例安排一間大戶室,滕波也答應了。

  薛睿空閑的時候會去向衝那裏看看,他想了解向衝對期貨交易的一些想法,以及當初為他帶來輝煌的交易手段,在麵對現在的行情的時候,有沒有辦法繼續成就輝煌。薛睿的想法是,向衝當初能在交易賬戶沒有怎麽虧損的條件下獲得二十萬的返傭,這也意味了他的短線交易,如果不考慮手續費的話,事實上是在市場賺了五十多萬的利潤。在交易手續費大幅度降低的今天,如果還能保持這樣的成績,就有可能變成交易賬單上豐厚的盈利。

  邏輯上沒毛病。而這其中的關鍵,是向衝還有當年的功力嗎?又或者,當年那叱吒風雲的手段,現在還靈光嗎?

  更多的時候,薛睿和向衝聊的還是這些年向衝的經曆。到不是薛睿想了迂回後再奔主題的聊天方式,而是向衝很多時候會回避聊及交易。

  在離開海口的這幾年,向衝拿了帶回去的一百多萬,沒有再做期貨股票,也沒有買房或者從事實體經營。而是一股腦兒投身古玩市場。

  “如果站在現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去看我在那個時間段投資古玩市場,相信很多人都會以為我是在最好的時光介入的。畢竟,那時候古玩市場還沒怎麽火,而現在卻火大發了,不是嗎?但事實上,我的這段經曆,總結起來就是六個字‘燒香買磕頭賣’。我不用多說,你就琢磨琢磨這六個字,就知道其中艱辛。”

  向衝點燃一根煙,接著說:“果然隔行如隔山,這天底下就沒有一份好賺的錢,都想著王世襄、馬未都他們撿漏的好事呢。我不知道我燒香買來的貨,有多少是被騙的,也不知磕頭賣出去的貨,又多少是賣虧了的。反正折騰這麽些年,把從前賺的錢也折騰差不多了,才想到重回海南做期貨。可是幾天下來,又發現現在的期貨,早已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期貨……不過,還有比我更慘的呢,我也就靠想想他,來安慰安慰自己失落的心。”

  薛睿順著他的話題問:“怎麽了?”

  向衝接著說:“和我一個公司的,還有一個炒單不錯的家夥,叫嶽植,是你們合肥老鄉。這家夥平時省得很,是妻管嚴加守財奴。我還記得,他第一次拿到的傭金,是兩萬多港幣,裝在口袋裏,要帶回住處交到老婆手裏。你說你裝了那麽多錢,打個出租車回去不是應該的嘛,他偏不,硬要省那十塊錢,去擠公交車,結果被小偷偷了去。就這麽個家夥,臨走的時候,也存下幾十萬要帶回安徽,說是未來中國的發展希望在農業,結果這些年錢都砸在農業上了。我前些日子才見到他,又黑又瘦,怕是沒事就守在田間地頭,沒少吃苦。我想忽悠他跟我一起來海南,他隻說錢全沒了。這麽有理想、有抱負、省吃儉用、吃苦耐勞的有為青年,比我上勁得多,還不缺家國情懷,偏偏也這麽慘。想我們來到海南,還狗屁不通的時候就早早賺了不少錢,偏偏隻風光那麽一陣子,就坐上了滑滑梯,一路下滑直到今天。所以說,年輕時候太早的順利,也不是好事。我實話實說,現在這個期貨市場,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熟悉的市場了,而即便是我還熟悉的那個市場,我也隻會炒單炒手續費的路數,沒有在市場盈利的本事。現在的市場應該是為和我當年一樣年輕的人們準備下的。我不知接下來怎麽辦,但還有自知之明,我清楚地知道這個市場,已經不帶我玩了。”

  薛睿靜靜地聽他說完,親曆了偶像的坍塌,心裏泛起一絲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