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聽得薑念一番怪論，心想按他的說法，真正屬於自己的生命也就僅剩下十餘年了，但值得慶幸的是，至少自己還硬硬朗朗地活著。

  薛睿有些走神，薑念還在繼續說：“知道當年的我為什麽會下決心放桑恬離開呢？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恰恰是這位北京大師的話給我的啟發。

  “他在和我談及‘如梭’的時候，用他的‘人生苦短’怪論，解釋了他交易風格變化的原因。最後還不忘總結道：一個男人如果不是走仕途或是抱了鐵飯碗的話，應該努力爭取在三十五歲之前，把這一生的錢賺夠了。一旦挨近四十還沒有足夠的財富在手，就要非常小心接下來我們的理想生命將接近終點，要隨時預防了體力、精力、智力大不如前的各種心理準備和適應。

  “他的觀點當然是偏激的，竟頑固地以為五十歲是理想中的生命的終點，而他對五十之後生命的殘忍描述，借用一句名人名言，就是‘有的人活著，但已經死去。’

  “正是他偏激的觀點，深深刺激到那時正奔向三十五歲的我。而那時的桑恬，也接近三十歲了。

  “挨近三十五歲的我，依然看不到發達的希望之光。

  “我那時忽地仿佛看見了晚景淒涼的自己，內心惶恐不安的同時，痛下決心，放桑恬一條生路。”

  薛睿聽到這裏，突然想到了王喬，就覺得臉上有微微的發熱。然後，告訴自己不用入戲，克製了自己不再去想。

  好在薑念沒有察覺到薛睿的不安，他繼續說：“我賺到足夠我這輩子花銷的錢的那一年，正值我三十五歲。才終於安下心來，決定接下來要踏踏實實地結婚、生子。”

  薛睿看著滔滔不絕的薑念，心裏湧出莫名的悲愴：一個人，非得這麽絕對地把自己逼到“死地”才可以求得爆炸的人生？如果四十歲還沒有一絲成功，該不該拿劉邦“四十歲還是個混混”的謬論來安慰和哄騙自己？果真可以這樣的話，當生命走到五十之後，或再可以用“巴菲特百分之八十的財富都是五十之後贏得的”這類故事繼續意淫未來？……然後，到了八十，再想當初，看看人家薑子牙？

  人生，當然由不得自欺欺人，但，非得硬生生地把“死路”橫在眼前嗎？

  無論如何，這個時候的薛睿有些坐不住了，耳邊也仿佛有不斷的滴答、滴答的聲音。

  之前一段時間的交易，薛睿虧損了不少本金，緊接著又遭遇失業的挫折。但這些對薛睿來說，都不叫個事兒。

  畢竟，張胖子的那麽一筆大資金趴在賬戶裏，由他來操作——那是夢開始的希望。

  隻是，這個薑念，蠻橫地將“理想生命”的終點，定義在五十歲，又為三十五歲數設置了強硬的生命指標，讓薛睿一下子感覺到整個人都不好了。

  是該坐在這裏，由著他薑念甩開腮幫子吹牛逼？還是該陪著他去找那個“小學生阿蕾”？

  這樣一道選擇題，在十幾分鍾前，薛睿的答案毫無疑問是前者。

  而現在，如坐針氈的薛睿，迫切地希望薑念能站起身來，拉著他，出門走幾步。然後，用力扣響那間他和桑恬曾經住過院子的大門。

  管她阿蕾已經不再是個小學生的現實，管她是大學畢業了還是出嫁了。無論如何，二十出頭，距離三十五歲，還有大把時光，而距離五十歲，且遠著呢。

  這世界是不是我們的，不好說，但這世界，應該是阿蕾們的，或者說，歸根結底是她們的。

  與其守著薑念在老爸茶館裏聽他的長篇大論，惶恐於理想生命的終點及賺大錢的最後時限的即將到來，不如離開這茶館，去敲開那扇院門，見識一下“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

  然而，薑念之前迫切想要見到小阿蕾的滿腔熱情，已經被薛睿的四則運算給稀釋得差不多了，這個時候全沒有興致再走向那個大院了。

  薑念也許是察覺到了薛睿的心不在焉，但他聊天的興致卻如華老栓腰間的硬幣——硬硬的還在，於是決定換一個話題：“我在金融投機市場賺到所謂第一桶金，靠的是期貨，但期貨這個市場，最適合小資金的以小博大，資金稍微大一些，就必須將投資的注意轉向股市。

  “股市交易的難度並不比期貨抵，但它有兩點區別於期貨市場的重要優勢：一是市場容量足夠大，全民炒股，為股市提供了輕鬆閃轉騰挪的可能性；二是股市是可以通過研究趨勢來進行交易的，比如價值投資就是趨勢交易。而商品沒有嚴格意義的趨勢走勢，隻能說是有階段性的趨勢行情。總體來看，商品更像是運行於各類不同區間震蕩的行情，而大趨勢之於商品，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裏，期貨需要通過對階段性行情的把握，來完成積少成多。

  “在期貨市場，過於迷戀於捕捉趨勢，就如同在生命過程中，過於迷信愛情一樣，很容易受傷害。”

  薛睿笑道：“我不迷信愛情，但也確實因為過於執著於趨勢，而常常受到傷害。比如，我還是可以發現一些機遇，進場的時機也算合理，而在獲利了結頭寸之後，卻耐不住寂寞，守不住果實，總擔心錯過接下來的大趨勢，稍微調整之後，就又卷入交易之中。

  “後來才發現，那些趨勢是被自己沒來由的主觀想象給誇張了，往往隻那麽一小段行情，交易之前對這個我還是有清醒認識和警惕的，隻是做進去有了利潤之後，主觀意識就開始作祟，總會以為趨勢會沒完沒了。所以來得快去得也快。”

  薑念道：“我們這一輩最早進入期貨市場的人，因為趕上了變革的時代，在一個全新的市場博弈的時候，機會還是比較多的。也因此，我們有可能被寵壞了，習慣於抄大底摸大頂，渴望於一波趨勢賺到盆滿缽滿。但，真相是，大趨勢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任何一個市場還沒有形成有效的秩序的時候，越是混亂越充滿了機會。而當市場秩序日漸完善之後，機會就少多了。或者說，是市場會變成不再是我們熟悉的節奏。這個時代的人們，最愛說與時俱進，就是這個道理。

  “我應該糾正一下，不是說新的市場機會少了，而是所有市場的變化，都是為新新人類做準備的。人類的真相或本質，就是前赴後繼。不可能是我們這輩人搶到了先機，未來也一直是寵著我們的。

  “崔健有一首歌曲《解決》，裏麵有一句歌詞：‘昨天我還冷眼看著世界，可今天瞪著眼卻看不清你’，正可以拿來說明我們對於這市場變化注定的茫然。

  “所以，對我們這批人來說，我們習慣的那種賺錢機會，不會很多了。很多時候，也不單純是高喊了‘與時俱進’就可以解決的。新一輩年輕人一定要出頭的，時不我待，隻爭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