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作者:扛鋤葬花      更新:2020-12-18 16:45      字數:5094
  今日在司家經曆的種種, 無論是白日被困破院的魅蛇,還是剛剛被殘忍殺害的熊妖,無一不讓扶靈膽戰心驚。

  此時見到九嚶, 她心中本該高興, 可視線朝九嚶身旁看去時,她卻怎麽都笑不出來。

  原來方棲山也來了。

  扶靈立在原地沒有動,她知道自己不應該生氣, 若沒有方棲山的請帖, 這兩場宴會恐怕她隻能一個人參加。

  理智上雖清清楚楚, 但實際行動卻不是她能控製的。

  她就是不高興,從上次去江家時她就隱隱察覺到了, 她的師姐與方棲山之間有個秘密,還是個不能讓她知道的秘密。

  這種被親近之人隱瞞的感覺很不好受,就像是被排斥了一樣。

  回想婚宴上被韓煙與司祺母子恐嚇的場麵,扶靈內心愈發委屈。

  她遠遠看了九嚶一眼, 隻抿了抿唇就收回了視線, 而後沉默的轉過了頭, 再也不去看人群外的兩人。

  秦家那名黑衣少年依舊在展示家族新製的玉弓,在場賓客的注意力也全在那弓箭上, 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小小角落裏發生了什麽。

  她年紀尚小,很多時候明明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 但終究還是敵不過心裏的小情緒,尤其是在信任依賴的長輩麵前,這種任性驕縱的性子尤為明顯。

  江北清和林玉淼見到她這幅冷淡模樣皆是不解,畢竟上午紅著眼眶說想師姐的人也是她。

  同為女子, 江北清自是心思更細, 待她望見方棲山時, 立刻猜到了扶靈在氣什麽。

  “你師姐可在等你,你若再不去,她跟方棲山走了你可別找我們哭鼻子。”

  她湊近打趣,聲音很低,也隻有扶靈能聽見,二人本就靠的近,這樣一來從遠處看便更顯親密。

  九嚶將這一幕看在眼裏,正欲抬步上前,便見扶靈抬起頭狠狠瞪了江北清一眼,但眼神並不凶惡,似是惱羞成怒。

  她還未弄清發生了什麽,那一臉慍色的小姑娘已出現在她麵前,一言不發的拉著她離開了天台。

  司家甚大,二人手牽手沒有目的的亂走,直到來到一座無人經過的涼亭,少女才終於舍得停下。

  剛過酉時,天色完全暗沉。

  冬夜天氣陰冷,二人手掌交握,手心卻是溫暖異常。

  扶靈想起方棲山,心裏是越發鬱悶了。

  遠處的天台依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距離雖隔得有些遠,但還是能聽見些許聲音。

  毫無疑問,又有一批無辜小妖要死在那比試場裏了。

  所謂正邪對錯,該要如何區分?單看今晚這場慘無人道的屠妖“表演”,誰才是好,誰才是壞?

  扶靈內心困惑不已,雙瞳遙遙看向天台上那群出身高貴的大族人士,眉頭情不自禁的皺了皺。

  往日她向來單純無憂,現下這幅心事重重的模樣著實讓人有些擔心。

  九嚶沉默半刻,終究是放心不下,率先出聲打破了這沉悶氛圍。

  “為何這幅模樣?可是被人欺負了?”

  扶靈心中本就委屈,九嚶再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同她說話,更是讓她不願壓抑情緒,徹底鬧起了小脾氣。

  她仰起頭,目光盯在九嚶那張精致冷豔的臉龐上看了好幾眼,雙唇微微動了動,不滿的嘟囔了一聲,

  “還不是因為你!”

  這話在九嚶聽來頗有些莫名其妙,她倒不曾生氣,態度依舊十分耐心,

  “到底是何事?”

  “師姐要去找方公子為何不提前告訴我?連林大哥和江姑娘都知道的事,就隻有我被蒙在鼓裏。”

  扶靈越說越來氣,竟直接鬆開了九嚶的手,旋即氣呼呼的背過身,連看都不願意再看對方一眼了。

  想來,這才是她心中真正的芥蒂——

  連外人都知道的事,她身為師妹卻毫不知情,實在是讓她氣憤失望。

  九嚶聽見這質問頓時愣了愣,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扶靈的性格她再清楚不過,這小姑娘被人寵著長大,在宗裏被人疼慣了,性子裏的驕縱跋扈已刻在了骨子裏,對於親近依賴的長輩占有欲更是厲害,生怕會有人搶走自己的寵愛。

  方棲山的出現無疑讓她感受到了危機,否則她也不會像現在這麽生氣。

  思來想去,九嚶隻得對她說出了實情,將世上還存在另一條龍靈的事說了出來。

  此行去找方棲山,一為紅帖,二則是為龍靈。

  當初取走龍心草時,方棲山多留了一個心眼,在龍心草出現的地方埋下了一顆傳音石,前幾日那石頭傳來聲響,似是有人來尋龍心草了,她心中不安,這才找上九嚶一同過去查看。

  扶靈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一時之間麵上全是窘迫之色。

  想起自己之前那副理直氣壯的口氣,她簡直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九嚶看出她已知錯,也不舍得再多說她什麽,主動將話題轉移,

  “今日在司家,可曾見到了司祺?”

  想來,她早就猜到了司祺會找扶靈搭話,而這次將扶靈一個人留在司家,亦是為了讓她更真切的體會到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

  目的顯然是達到了,要不然扶靈也不會在聽見‘司祺’二字的時候臉色大變。

  不待身前少女應聲,她便又接著開了口,所說之言與扶靈白日在宴會上經曆的一模一樣。

  “他是否旁敲側擊的向你打聽靈鬆雪狐的下落?更是在得知靈狐已死後失落不已?”

  扶靈訝然,嘴唇微微翕動,片刻後才點點頭應了聲。

  “師姐怎麽知道的?”

  “因為像他那樣的人,隻要一天不死,就不會放棄控製你的念頭。”

  九嚶這句話,再次讓扶靈想起白日司祺的那個遺憾眼神,她兩隻手藏在袖中緊緊握了握,掌心已被風吹得一片冰涼。

  按理來說,司祺此時並不知道扶靈是天修者,那麽他操控扶靈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解開幽火神譚的封印,進而放出妖龍。

  九嚶並不清楚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麽,聯想到前世種種,隻當他是想利用妖龍為自己獲得權利與名利,重新成為人上人。

  二人將話說清,關係又恢複了從前的親密。

  扶靈這才將自己進入司家後遇見的所有事都一樁樁、一件件的講了出來。

  九嚶靜靜聽著,隻看表情也知道她對那隻小魅蛇很是同情,不由得安慰了一聲。

  “大族子弟圈養魅蛇並非值得震驚之事,隻是這條魅蛇年紀還太小,司家三公子此舉確實有違倫常。”

  “至於用妖物試弓試毒則更加正常,倘若沒有這些熊妖,那今晚在比試場中做實驗品的,就是人類了。”

  自千百年前天修者將妖魔二族驅逐至無回山穀,獨占修真界的修士們就將自己看成這片大地最高等的生物,在他們眼中,妖魔都該死,而無法修道的普通人則是性命輕賤的廢人。

  前世妖龍被放出後,無回山穀的封印便被徹底解除,而修士與妖族魔族的矛盾也再度被激化,修真界自此血流成河,沒有一天是平靜的。

  無論是修士殘害妖族魔族,亦或是妖族魔族反過來屠戮修士宗門,九嚶都見得太多了,多到她甚至體會不到扶靈內心此刻的悲憫究竟因何而起、又是何種感受。

  和江北清一樣,她的語氣非常冷靜。

  扶靈不解,越聽內心卻越發困惑。

  “修士分好壞,妖魔也分好壞,若是好心的妖魔,為何要殺?若是壞心的修士,為何要留?師姐,我不明白,今夜司家主做的事,真的一點錯都沒有嗎?”

  她的問題很簡單,卻也很複雜。

  修士與妖魔之間積怨已久,早已說不清誰是好誰是壞,真到了兩方開戰的那一天,根本不會有人在乎這個問題。

  人之本性,便是自私,利益麵前,殺光異類才能獨占所有好處。

  一個人的心,便是修道的本源,扶靈問出這些問題,便是修真界中“問道八法”中的一種。

  她有心求道,九嚶自不會敷衍。

  仔細思索過後,她才語重心長的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法緣之下,並不是非黑即白,無論是人還是妖魔,都有好壞之分,如何在二者之間取得平衡,這才是最難的;一方生一方死是平衡,兩方生死共覆滅也是平衡,若要以一人之力追求天道平衡,首要前提便是至高無上的實力;在這個世上,隻有實力才能讓修士與妖魔同時信服,沒有實力,你的心無論偏向哪一方,終究會有失偏頗,到最後隻會讓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淵;你想救那條小魅蛇沒有錯,但你救不了所有的魅蛇,因為這遠不是你所試圖改變的矛盾根源,扶靈,你要記住,心存善念是好事,但若沒有做到,千萬不可將所有的錯歸咎在自己身上。”

  法緣?天道?

  扶靈聽得懵懵懂懂,雖未完全理解,但九嚶的這番話卻在她的小腦瓜裏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就像一顆巨石落在她心田,在心口驚起一陣驚濤駭浪,以至於到了很多年後,她依舊將每一個字牢牢記在腦海裏。

  涼亭四處無人,是個訴說心事的好地方。

  二人又在此地待了片刻,直至天台上人聲漸散、人影漸離,才終於起身離開。

  婚宴足要舉行兩日,過後便是三公子的生日宴,也就是說兩人還要在司家待幾天。

  各賓客的住處已根據喜帖安排妥帖,九嚶用的是方棲山娘親的紅帖,按理來說應當與方棲山鄰屋而居,但她放心不下扶靈,將人送回房間後終是沒有離開,就這麽留了下來。

  同為女子,又是關係親近的師姐妹,就算共睡一張床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九嚶心中坦蕩,沒有任何異樣想法,待到二人都洗漱完畢,立刻催著扶靈上床休息。

  她倒是襟懷磊落,可為難死扶靈了。

  畢竟還隻是個小姑娘,哪想到這麽早就要與未來認定的道侶同床而眠,更何況她現在還沒有真正喜歡上對方。

  她臉皮薄,捂著衣服在床前站了很久都不肯再往前走。

  九嚶不知她在猶豫什麽,又叫了她一聲。

  “扶靈?”

  白日裏清冷低沉的女聲,不知為何到了晚上卻變得格外溫柔動聽,就像卸去尖刺的野玫瑰,讓人愈發忍不住靠近。

  扶靈的臉沒由來的有些紅,她低著頭不敢看人,也不應聲,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挪著步子摸到了床前。

  九嚶並未起疑心,見她已經鑽進了被子裏終於放下心,靜靜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你方才說二公子接新娘的時候有人推了你一下,可還記得那人是誰?”

  桌上的火燭依舊燃著,風一吹,燭光跟著晃動,落到少女的臉頰上便成了好看的淡粉色,瞧著格外喜人。

  扶靈眨了眨眼,沒想到師姐竟還記得此事,愣了愣才想起來應答。

  “應當是靈劍宗的何玉痕。”

  何玉痕?

  九嚶聞聲蹙眉,很快就對這個名字有了印象。

  她伸出手替扶靈撚了撚被子,而後輕輕點了點頭,眉目間全是溫柔的耐心,

  “好,我知道了。”

  話音未落,她便從床側站起,揮手熄滅燭火,轉身就準備走出房間。

  屋內一片黑暗,扶靈見到她要離開,什麽都顧不上就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說話時的語氣亦是焦急不已,

  “師姐你又要去哪兒?今晚不是說好了跟我一起睡麽?”

  想來這傻姑娘以為師姐要走,又被嚇到了。

  九嚶已走到門口,聽見這話步子頓了頓,很快便停了下來,她搖搖頭,

  “我不走,我去外間替你守著。”

  扶靈聞聲一顫,想起來屋外有顆老槐樹,這才知道九嚶今晚竟是打算在樹上呆一夜。

  雖有靈氣護體,不必擔心寒氣侵襲,但睡在樹上光是想想都覺得辛苦。

  扶靈哪舍得自己的師姐受這個苦。

  未做他想,她便掀開被子跳下了床,飛快奔到九嚶身旁將人攔住。

  “外麵這麽冷,師姐不如就睡屋裏,好不好嘛?”

  她有意留人,話裏話外又處處透著撒嬌的意味,沒有幾個人能拒絕她的請求。

  九嚶亦是不例外。

  她垂下頭,便見扶靈隻穿一件薄薄的白衫,腰側的扣子隻胡亂係了一半,露出頸間大片白嫩肌膚,屋內雖暗淡無光,卻襯得她愈發的白。

  滿頭烏發沒了簪子的束縛,也全部鬆鬆散散的落在肩後。

  怔愣半刻過後,她才悠悠反應過來,三年前那個處處與自己作對的刁蠻少女,如今與長成大姑娘了。

  今世的扶靈,終究沒有變成前世被囚禁在冰湖的自己。

  九嚶抿抿唇,嘴角飛快的略過一絲淺笑——

  此時此刻,她仿佛見到了自己的另一種命運。

  同樣是十八歲,這一世不是瘦骨脫相、醜陋不堪,而是風光綽約、明豔動人。

  她伸出手,眼瞼微垂,溫柔地替少女將扣子扣好,口中說的雖是責備之言,語氣卻是無比輕柔細軟。

  “這樣大的人了,怎的連衣服都穿不好?”

  二人靠的很近,彼此甚至能夠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

  扶靈呼吸一滯,鼻翼間拂過一陣淡淡的青梅香,冷冷澀澀,卻讓她莫名有些失神。

  九嚶的手尚停在她腰側,明明沒有肌膚之間的觸碰,她還是忍不住輕輕顫了顫。

  她咬咬唇,抑製著心髒的狂跳抬了抬眸,雙瞳中映入的,是一張精致無瑕的美麗側臉,那麽冷,卻又那麽豔。

  從她第一眼見到時,便再也忘不了。

  空氣中的梅子香莫名變得濃鬱,本是寡淡清冽的味道,此刻卻帶著灼熱無比的溫度。

  而她的心,也在這一刻徹徹底底的亂了。

  ※※※※※※※※※※※※※※※※※※※※

  這個場景,扶靈應該會記一輩子

  感謝在2020-10-18 23:30:47~2020-10-19 22:48: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路過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園崽吃了葦小莊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ethereal 5瓶;h踢踢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