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瓦白牆，霜葉勝花，筆觸遒勁，洋洋灑灑暈開降霜的秋景，右下方，有紅色的印章，刻出作畫者的大名。

  陳正。

  陳正，秋霜故居圖。

  顧老爺子覺得自己可能沒睡醒。

  倒不是說這幅畫有多麽珍貴，當然，這畫的確珍貴，不過……他立刻轉眼看淩老爺子的表情。

  果然，後者一臉的震驚很快被羨慕嫉妒恨取代。

  他緊緊盯著顧老爺子手裏的畫，眼睛裏幾乎冒出星星來。

  “這、這是陳老先生的秋霜故居圖？”

  “看這個印章，是陳老先生不錯。”

  “我看過陳正先生的畫，畫風確實很像。”

  “……”

  一片議論聲裏，顧老爺子覺得自己的臉要笑僵了。

  他慢騰騰地收起畫:“我就說，我們家渺兮，是個好孩子。”

  淩老爺子:“……”

  沒想到盒子裏竟然是秋霜故居圖，顧筠兮臉色幾經變化，最後回歸到難以置信:“我聽微揚說，秋霜故居圖不是要在帝都大學的畫展中展出嗎？怎麽會……”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怎麽會……在這裏？”

  她這麽一說，淩老爺子也反應過來:“等等！”

  他皺眉:“你這個秋霜故居圖……”

  “我這個畫怎麽了？”顧老爺子也聽到了顧筠兮的嘀咕，他警告似的瞪了孫女一眼，看著淩老爺子，“你沒有，就要說它是假的？”

  淩老爺子噎住。

  他的確懷疑這幅畫是假的，而且越想越覺得是假的。

  先不說陳正先生的畫從不對外出售，就算這畫真可以買，她顧渺兮一個小小的演員，人家憑什麽把畫賣給她？

  帝都陳家，就算是顧家去了，人家也未必會給麵子。

  想到這裏，他堅信這幅畫是假貨。可今天是顧老爺子的生日宴，禮物又是他孫女送的，自己堂而皇之地要求鑒畫，實在有失禮節。

  淩老爺子捋著花白地胡子，氣哼哼地坐下了。

  主桌鬧出的動靜不小，隱約聽到了秋霜故居圖，寧真真皺眉走到顧筠兮身邊:“筠兮，發生什麽事了？”

  顧筠兮天真地笑了笑:“沒什麽大事，就是二姐姐送了爺爺一幅秋霜故居圖，爺爺很開心。”

  “秋霜故居圖？”寧真真冷笑，“你二姐姐把一幅假畫送給你爺爺做生日禮物？嗬嗬，那可真是費了一番心思呢。”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夠讓在場的人聽到。

  顧筠兮臉色一變，扯扯寧真真的衣袖，好似要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顧老爺子看了寧真真一眼，臉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見，不過礙於寧家，他沒有多說什麽，隻道:“筠兮，好好招待你的這位朋友。”

  顧筠兮怯怯道:“知道了，爺爺。”

  她握住寧真真的手，柔聲:“學姐，我們回去吧……”

  “我說錯了嗎？”寧真真沒理會顧筠兮的勸阻，反而往前踏出兩步，“我們寧家和陳家世代交好，這麽多年，陳爺爺也隻送了一幅畫給我爺爺，還是在我爺爺七十歲的壽宴上——區區一個顧家，就憑一個顧渺兮，想要陳爺爺的畫，簡直是做夢！”

  以她對陳正的了解，甚至不用看，她就能肯定顧渺兮作為禮物的那幅秋霜故居圖是假的。

  一個戲子，也配碰陳正先生的畫？

  這話說的難聽，卻也透露出幾條關鍵信息。

  其一，這姑娘是帝都寧家的小姐，和陳家人很熟，和陳正老先生也很熟。

  其二，陳老先生的畫的確不容易求得，連寧家也隻收到過一幅。

  其三，這位寧家小姐似乎和顧渺兮有過節，看這氣勢，隻怕定要打了顧渺兮的臉才會收手。

  最後，顧渺兮的這幅秋霜故居圖，十有八九是假貨。

  其他人不說話，寧真真繼續道:“我來清淩前，聽爺爺說，秋霜故居圖是這次帝都大學畫展的壓軸作品，就算陳爺爺真的要送畫，也不會送秋霜故居圖。”

  她的視線掃過顧老爺子鐵青的臉，又看向臉色陰沉的顧若兮，絲毫不懼:“還有，這幅秋霜故居圖是陳爺爺為了紀念他愛人，特意作的，你們顧家這樣隨意抹殺他的心血，要是被陳家知道了，我看你們怎麽收場！”

  她本意是為了壯大氣勢說的最後一句話，可聽到顧老爺子耳朵裏，就是明擺的威脅。

  老人猛的站起身，冷眼看著滔滔不絕的小輩，一字一句:“你在威脅我？”

  顧尋芳縱橫商場近五十年，從來沒有誰敢這麽直白地威脅他。

  一個小輩，在他的生日宴上，指著他的鼻子大放厥詞，把顧家的聲望扔在地上踐踏……這個寧真真，真以為這天底下隻有他們寧家了嗎？

  被老人的氣勢駭住，寧真真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臉色有些發白。

  “哎哎，老顧，你一個老家夥，和人家小姑娘計較什麽呢？”見勢不對，淩老爺子連忙出來打圓場，“過生日，開開心心最重要，畫真的假的又有什麽關係，都是渺兮的生日，說不定渺兮也是被別人騙了……”

  他本是圓場的話，落在顧老爺子耳中無異於火上澆油。

  聽這話，這些人都信了寧真真，覺得他家渺兮送的畫是假的？！

  老人正想發火，旁邊角落裏，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打斷了淩老爺子的話。

  “什麽畫是假的？我又被誰給騙了？”

  女生清越，如酷暑豔陽下的潺潺溪水，瞬間把人心頭的燥鬱衝刷幹淨。

  眾人條件反射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明亮的燈光下，女生的容貌更添了幾分驚豔，她神色很淡，琉璃黑的眸子裏盛了些冷意，目光落在寧真真身上，片刻，她揚起了一抹淺笑。

  冰消雪融，驚豔絕世，天地為之失色。

  “你說，哪幅畫是假的？”

  她的聲音壓低了幾分，淩厲凜然，和嘴角柔和的笑意形成了奇異的反差，卻又毫無違和感的糅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美人圖。

  即使和顧家不對付的淩老爺子也不由感慨顧老爺子眼光好，收養個小姑娘竟然也能長得這麽水靈。

  被顧渺兮冰雪般的目光盯著，寧真真隻覺得身體僵在原地，舌頭也跟著麻木，本來理直氣壯的指責變得結結巴巴。

  “你、你難道要說，你這幅秋霜故居圖是真的？”

  擠出這句後，她說話流利起來。

  “顧渺兮，你一個娛樂圈演戲的，哪有機會接觸陳爺爺？就算你有幸見過陳爺爺，他又憑什麽送畫給你？這種假貨——”

  她指著桌子上沒有合起來的禮盒，輕蔑地道:“騙騙這種小地方沒見過世麵的人還行，很可惜，我不會信你。”

  寧真真這話一出口，顧筠兮倏然變了臉色。

  在場其他聽到這話的長輩也不由皺眉。

  寧家的確是世家名門，可在座的哪位不是世家出身？雖比不上寧家，可也不是能任人輕視的。

  寧真真一句話把清淩所有世家豪門都嘲諷了進去，顧筠兮聽出不對勁，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對，我是個演戲的。”顧渺兮不慍不火，拿起桌子上的畫卷，展開，“你和陳老先生熟，他的話你認識，來，仔細看看——”

  把畫遞到她麵前，顧渺兮認真:“寧小姐，看仔細了，這落筆，這畫風，這印章，你看看，這幅畫，是不是真的秋霜故居圖？”

  寧真真哼了一聲，目光移到畫上，臉上神色變了好幾次。

  “這是……”她緊緊盯著那個印章，“這不可能！”

  陳正的印章獨一無二，外人不可能仿造，所以，一幅秋霜故居圖……

  她直接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她開了擴音，那邊響了兩聲，被人接起。

  “你好？”

  “陳叔，我是真真。”寧真真咄咄逼人的聲音瞬間乖巧起來，“陳叔，你現在方便接電話嗎？我這裏有件事，想找你確認一下。”

  “真真啊。”被喚作陳叔的男人嗬嗬笑了兩聲，“方便，你有什麽事，說吧。”

  “我聽說這次帝都大學的畫展有陳爺爺的秋霜故居圖，我有個朋友很崇拜陳爺爺，托我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

  她打電話時，顧渺兮小心地卷起畫軸放回到禮盒裏。

  她現在確定了，這姑娘不是不會說話，她是分人——麵對他們是，趾高氣昂，麵對陳家人，瞬間就軟了。

  電話那頭的陳叔笑道:“先生的確有畫要在帝都大學畫展上展出，不過不是秋霜故居圖，是先生最近剛完成的一幅新作——你朋友要是有興趣，到時候也可以去看看。”

  寧真真追問道:“那秋霜故居圖呢？”

  “聽說是送人了。”

  聽到這裏，寧真真已經知道後麵的話不必再問了，不過她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幸，澀聲道:“陳叔你……知道那畫送給誰了嗎？”

  “這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聽阿昭說，好像是送給一個女演員，就是老爺子很喜歡的那個，姓顧的女明星……哎喲，你知道的，我們老爺子難得有喜歡的演員，他平日裏連阿昭都看不上……”

  陳叔還在絮絮叨叨，寧真真卻陡然想起一件事。

  顧渺兮和陳家並非毫無交集。

  她參演過陳芝芝導演的電影，還和陳家未來的家主陳昭傳過緋聞！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樣的表情掛斷電話的。

  電話掛斷時，顧渺兮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看來寧小姐已經得到有用的信息了——如何？現在，寧小姐還覺得，我這幅畫是假的？還是說，你要再打個電話給陳老爺子，找他本人確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