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現在
作者:非天夜翔      更新:2020-03-15 11:21      字數:5666
  天地白駒最新章節

  “認識這麽多年,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還有個弟弟。”

  這夜不知為何,杜景忽然又舊事重提。

  “怎麽?”周洛陽收走了杜景的襯衣與西褲,說,“你還吃醋了?手表。”

  杜景躺著,交出手表,安靜地看著周洛陽。周洛陽拿出新買的衣服給他換,說:“而且我和你認識也沒有很多年,換衣服。”

  杜景說:“所以,你與樂遙感情不深,我猜得對不對?”

  周洛陽本想皺眉指責杜景兩句,但他心知杜景沒有別的意思。

  “是。”周洛陽承認了,他答道,“我們在之前的十六年裏,很少見麵。兩三年也見不上一次。”

  樂遙是周洛陽的父母離婚後,父親再婚,與日籍繼母生的孩子。周洛陽很少與那邊打交道,甚至與杜景相識的數年中,他也一直沒去東京探望父親。

  在那場車禍前,對樂遙模糊的記憶,就隻有中間幾次去探親,住在繼母家中,這一家人對他所保有的基本的、禮貌的客套上。

  想起小時候的樂遙,周洛陽還是很喜歡,尤其樂遙五六歲時,會拿著他的玩具,讓兄長陪他玩。

  幸而在照顧樂遙的這段時間裏,他們的感情漸漸變得好起來,周洛陽真正認識了弟弟,樂遙也願意全心全意地來依賴他的哥哥。從情感上而言,在過去的十六年裏,就像互無交集的陌生人。

  然而他們又有著彼此無法割裂與斷去的血緣。從這點上而言,周洛陽便義不容辭地肩負起了照顧他、陪伴他走完成人前這最後一段路的責任。

  每個人都需要獨立自主,殘疾人也不例外。

  周洛陽希望樂遙能夠獨立,不是什麽都自己去做的獨立,而是精神上、人格上的獨立,樂遙也明白這一點。

  “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周洛陽說,“就是他像個正常人一樣,如果他願意,他能有選擇是否戀愛、是否組建家庭,並且實現個人價值的能力。”

  杜景又說:“那麽回頭看看你自己,你完成了沒有?”

  “沒有。”周洛陽索性承認道,“所以你要教訓我嗎?就像以前那樣?”

  杜景的嘴角牽了下,權當回應。

  周洛陽說:“真難得,終於笑了一次。”說畢關了燈。

  “今天樂遙問,咱倆當初為什麽要分開。”周洛陽在黑暗裏說。

  杜景沒有回答,周洛陽說:“我其實不太明白。”

  杜景還是沒說話,周洛陽卻明顯地感覺到,他的呼吸粗重了少許。

  “你說過,從前的事不重要,”杜景仿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努力用平靜的語氣答道,“反正我已經回來了。”

  周洛陽調整姿勢,枕上枕頭時,感覺到杜景的手臂墊在枕下,卻沒有讓他抽出來。

  他還想再說句什麽,又改變了主意。

  “是的,”周洛陽說,“別再擅自離開了。”

  杜景在黑暗裏低聲地說:“你會想著我這麽多年,我實在很意外。畢竟你朋友很多,我對你來說,不是唯一的。”

  周洛陽:“你再這麽說我真的要生氣了。”

  杜景卻收緊了手臂,將周洛陽強行抱進了自己懷裏。

  “杜景,別這樣。”周洛陽想推開杜景,這個動作實在有點過界了。

  “別動,”杜景低聲說,“讓我抱一會兒,哪怕是錯覺也好。”

  周洛陽歎了口氣,安靜地讓杜景抱著,沒有掙脫。很快,杜景呼吸均勻,竟是慢慢地睡著了。

  這睡衣質感還不錯。周洛陽倚在杜景懷裏,心想。

  翌日周洛陽睡醒時,依稀聽見客廳中的交談聲。

  來了客人?周洛陽馬上翻身下床,一陣風般推門出去。

  樂遙坐在輪椅上,三名穿黑西裝的男人站在一旁,沙發上坐著一名壯漢,同樣一身西裝,露出手背上的紋身,一副霸道總裁模樣,手裏握著一聽可樂。

  樂遙聽到房門聲,便轉頭注視兄長。

  “牧野?”周洛陽幾乎是一看見他就想起來了。

  上一次見牧野,是在洗浴城裏,今天他明顯理過頭發,顯得很精神,為人帶著一股精英男的霸氣,樂遙在他的麵前,顯得異常弱小。

  他的“軍師”卻沒有來。

  周洛陽心裏咯噔一響,該不會是替吳興平討場子來的?

  牧野卻是一怔,端詳周洛陽,馬上也想起來了。

  “是你啊,”牧野說,“穿上衣服,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樂遙:“……”

  樂遙望向兄長,滿臉疑惑,周洛陽說:“別說這種惹人誤會的話……這是我弟弟。”

  牧野點點頭,說:“我們已經簡單聊過了。”

  周洛陽眉頭深鎖,身上還穿著睡衣,想了想,對方跑到自己家裏來,還是一來就是四個人,實在太有壓迫感了,他倒是無所謂,隻怕樂遙會產生不必要的擔心。

  “要麽咱們換個地方說吧?”周洛陽道。

  牧野說:“我看這裏就挺好,你叫周洛陽,是吧?正式介紹下,我叫牧野。”

  牧野還伸出手,與周洛陽握了握。

  周洛陽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把牧野與這群小弟給弄走,隻要不當著樂遙的麵,什麽都好說。

  “這樣吧,”牧野說,“既然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親自上門是什麽份量,你總得給我這個麵子,對不對?大家也就開門見山一點,你們兩兄弟欠的那筆債務,什麽時候給清一清?”

  周洛陽:“!!!”

  周洛陽起初以為牧野是來追問吳興平下落,沒想到卻是叫他還錢!差點就忘了牧野的本職是討債,這下應當是債權人討不到錢,把債務打包交給牧野,讓他上門催收了。

  “哦,原來是這樣嗎?”周洛陽總算回過神。

  “老大問你!什麽時候還錢!”一名跟班大聲道。

  樂遙被嚇了一跳,從小到大,不管在東京家中,還是跟在周洛陽身邊,從來就是輕聲細氣的,沒人用這個音量說話。

  周洛陽正要嗬斥,牧野卻示意道:“他們是讀書人,不要凶。周洛陽,你需要我出示法院判決和催收明文麽?”

  周洛陽忍氣吞聲道:“再給我一點時間吧,家裏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實在拿不出來錢。”

  同時心想,這實在太像電視劇裏的台詞了……果然藝術來源於生活。

  “你弟弟念書,應該要不少錢吧?”那跟班又道。

  周洛陽:“能不能別這樣?!”

  “欠債你還有理了啊?”跟班又道。

  樂遙一直不清楚家裏的債務,眼眶忽然就紅了,問:“哥,咱們欠他們多少?”

  周洛陽說:“樂遙,你回房間去。”

  這真是周洛陽這一輩子最難堪屈辱的時刻,他知道催收的人會上門,卻沒想到會撞正樂遙在家的時候。

  “六百零三萬,”牧野說,“讓你一次全拿出來,也不現實。但你總得表示下誠意,否則回去,我想替你說話,也沒法交代,你說對不對?”

  這個數額實在太大,對方交給牧野這夥人催收,顯然對牧野而言也是大項目,於是親自負責了。

  樂遙說:“我們會還的,你看,我這個模樣,也跑不掉,不是麽?”

  “樂遙,”周洛陽說,“你先進房間去,去吧,聽話。”

  牧野也沒想到,居然會碰上熟人,根據上次所見,周洛陽與杜景的關係,他一時還無法判斷是否采取什麽行動。殘疾人算什麽?欠錢不還的家庭裏,多的是老弱病殘,他們有的是對付的辦法,早已司空見慣。

  然而就在這時,周洛陽的房門又打開了,杜景從房裏走了出來。睡衣敞著三顆扣子,半袒著胸膛,光著腳,踩在木地板上。

  客廳裏的人倏然全靜了,一起看著杜景。樂遙的表情顯得異常複雜,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杜景沒說話,找到洗衣機旁昨夜烘幹的西褲,進浴室裏換上,洗漱。

  “喲,又是那小子?你倆什麽關係?”牧野的忽然就有點底氣不足。

  周洛陽說:“這和你也沒關係。債權人還沒有向法院申請強製執行,答應過寬限我一段時間的,你看,我還沒被列為失信人……”

  牧野說:“那是法院的事,和我們沒關係。我隻知道,債務現在交給我,你就得……”

  杜景打開浴室門,來到客廳沙發前坐定,牧野說到一半,瞬間又啞火了。

  他有點怕杜景。周洛陽發現了。

  “錢我先替他還一部分,”杜景沉聲說,“賬戶拿來,以後看實際情況,分期還你,有事到我公司找我,別再上他家門。”

  牧野沉默不語,最後點了下頭,手下找出合同,遞給杜景。

  “先還你們三十萬,”杜景說,“把收條寫一下。”

  “杜景。”周洛陽說。

  杜景轉款,接過印了指紋的收條,遞給周洛陽,盯著牧野的雙眼,做了個動作,示意:請。

  “下個月,”牧野說,“打籃球的小子,記得準備一百萬。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牧哥也不想鬧得太難看。走吧。”

  牧野帶著跟班們走了,餘下兩兄弟與杜景。

  “吃早飯嗎?我去樓下買早飯?”杜景朝周洛陽問。

  周洛陽說:“冰箱裏有。”

  “我來吧。”樂遙去熱早飯。

  周洛陽捋了下頭發,徑自去洗漱,四個月前,他因為這筆債務跑法院、拜訪債權方、找親戚、找銀行,每一個地方都跑過了,最後還是無能為力。每當碰壁後,他都歎口氣,努力笑笑,繼續去麵對。

  但就在杜景看也不看,直接轉款,替他還錢的時候,周洛陽的情緒忽然就崩斷了。

  他擰開水龍頭,深呼吸,用盡了所有力氣來控製自己,以拇指不住按壓眉心,嚐試著把那複雜的情感按壓回去。

  杜景在這時候,做了一個異常溫柔的舉動——他把手放在周洛陽的頭上,輕輕揉了下。周洛陽的眼眶霎時紅了,淚水在眼眶裏不住打轉。

  “別被你弟弟看見。”杜景看著鏡子裏,小聲提醒道。

  周洛陽很快就恢複了神態,說:“謝謝。”

  “不客氣,”杜景又說,“過夜費。”

  周洛陽頓時哭笑不得。

  “我的學費多少錢?”樂遙吃早飯時,心事重重地問。

  周洛陽說:“爸媽有一筆遺產,從裏麵出的,那筆錢我作了分割,足夠你使用。不要想了,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樂遙還想再說,隻是當著杜景的麵,又把話忍了回去。

  杜景說:“今天帶你們出去逛逛?想上哪兒玩?”

  周洛陽想起杜景請了一禮拜的假。

  “想去嗎?”周洛陽的情緒已經恢複了,他不知道這筆錢要怎麽還給杜景,也不知道下個月牧野要求的一百萬要上哪兒去弄。但他決定至少今天先不去想這件事,把樂遙的情緒安撫下來再說。

  他看了下手機,投簡曆的兩家都給了答複,讓他禮拜一去麵試,屆時留下最低生活費,再慢慢地還錢,爭取寬限一段時間,想來能說服牧野。

  至於杜景的這筆錢,隻能先押後再說。

  “想去。”樂遙再抬頭時,已經恢複了笑容,他一向是個很懂事的小孩,知道這種時候,自己不能再給兄長添煩惱了。

  一時家裏三人,反而隻有杜景最輕鬆,哪怕他剛替周洛陽還了一大筆錢。

  “你們公司還招人嗎?”

  “招人你也不能去,想都不用想。”

  杜景在自助機前打印了三張電影票,朝周洛陽說:“下午去玩個密室求生?”

  樂遙在不遠處換爆米花,周洛陽則仍在思考。

  “下周我去麵試。”周洛陽又道。

  “別找太累的工作,盡量回家做飯。”杜景伸長手,從樂遙的桶裏拿了點爆米花吃。

  樂遙沒有說話,周洛陽心想杜景你這家夥,真是夠了。

  “我做飯不好吃,”周洛陽說,“會吃得你對人生有厭棄情緒。”

  杜景已經把說過的話拋到腦後,開始得寸進尺:“學學就會了,我又不嫌棄。”

  電影開場,兩人便不再交談。

  周洛陽沒有再問樂遙的意見,畢竟昨夜他已表態並答應了自己,今天杜景再一來,樂遙不會再說什麽了。

  當然他本來也不會說什麽,樂遙心裏藏著很多事,但他大部分時候什麽也不說。

  中途杜景接了個電話,暫時離開,樂遙看了眼兄長。

  但直到電影結束,杜景還沒有回來,隻給他發了條信息:【公司臨時有點事,處理下,莊力過去接你們。】

  “嫂子……好啊?”莊力等在購物中心門口。

  周洛陽已經不想說話了,看著莊力。

  莊力說:“景哥說……這幾天他搬過去?”

  周洛陽把樂遙抱上車,說:“杜景想搬過來咱們家住一段時間。”

  “好。”樂遙溫順地點頭。

  周洛陽完成了他的交代,他不知道樂遙心裏真正的想法,但杜景已朝樂遙證明了他願意為他們做許多事。

  “又有案子使喚他了?”周洛陽問,“莊力你有需要,可以先回去。”

  莊力樂嗬嗬地說:“沒關係,先送你們回家。”

  當天晚上,杜景沒有回來,隻給周洛陽發消息,告訴他要通宵開會,分析一份資料,周洛陽便照顧弟弟先睡下。翌日他準備先把樂遙送去學校,再去收拾杜景的東西,想必這家夥的行李不多。

  猜對了,杜景隻有兩套西服、一小抽屜內褲與襪子,一個相框,裏麵是當年他倆在西湖畔的合照,手機、電腦充電器等雜項,除此以外便再無身外之物。

  周洛陽用一個包,裝下了杜景的所有家當,提著下來,恰巧看見杜景倚在車前,若有所思地喝咖啡。

  他朝周洛陽稍一揚眉,意思是;樂遙走了?

  周洛陽已與他培養出了話不必多說,甚至不用出口的默契,點了點頭。

  杜景說:“我兩天沒睡覺,也沒吃飯了。”

  “我沒有做飯,”周洛陽說,“甚至沒有買菜,因為家裏沒錢了,米也快吃完了。”

  杜景開車,載著周洛陽去買了菜,回家放在冰箱。周洛陽說:“我做飯是真的不好吃。”

  “我也是真的不嫌棄。”杜景坐在餐桌前,打開錢包,把銀行卡、信用卡一張一張地取出來,攤在桌上。

  “聽說上一個坐我位置的家夥做飯很好吃。”

  “那你應該找他學學。”周洛陽瞥見卡,問,“密碼還是原來那個麽?”

  “沒改過。”杜景挨張交給周洛陽,解釋道,“這張是薪水卡,這張是存款。我建議你租個有電梯的小區。這張是信用卡,你每周注意我錢包,給我放點現金就行。”

  “還是和以前一樣吧,”周洛陽說,“我取點現金放抽屜裏,要用自己拿,沒有了我會補上。”

  電子錢包普及,需要用到現金的情況已經很少了,杜景淡定地上繳所有財政。周洛陽決定過幾天再好好理一下他的賬,先給他做點愛吃的,再讓他好好睡會兒。

  再回到餐桌前時,他看見杜景認真地對著桌上攤開的六張紙。每張紙上都有一個人的正麵照片,底下則記錄了履曆與資料。

  “去洗手,什麽情況?”周洛陽問。

  “連環失蹤案。”杜景看紙張,喃喃道,“長得還都不錯,目測不止這六個人,也許還有案情沒上報。”

  他接過周洛陽盛好、遞來的米飯,開始了成為這個家裏經濟頂梁柱的第一頓。周洛陽叼著筷子,下銀行app,登錄杜景的銀行賬戶,看了眼流水。

  周洛陽抬起頭,嘴裏叼著的筷子掉在餐桌上,難以置信道:

  “杜景,你當私家偵探,現在一個月,月薪能有四十萬?”

  “是的,”杜景禮貌地說,“杜總是高富帥,說話注意點,好好表現,把我伺候好了,你想要什麽,我都會買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