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過後，漫天金光，遍地金粒。

  和巨大的金色手掌相比，鬥戰勝佛的身形就是一根細針，但是這根細針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地轟碎了金身如來用以試探的一招。

  “沒有用出七十二變，反而以點破麵。”金身如來眼中光芒閃爍，神色變得鄭重了幾分。

  “無上佛法豈是你能這般輕易破解的？”金身如來右手一揮，身前便浮現出數個巨大的“卍”字，然後對著鬥戰勝佛一指，那些“卍”字便旋轉著攻去。

  鬥戰勝佛眼睛微眯，驟然加速，直接掠過了那些可以抹殺一切存在的佛法“卍”字，數個“卍”字轟然砸在地麵之上，地麵就像是被抹消一般，出現一個個“卍”形的不知深淺的大坑，而地麵上一些個仿佛被定在原地，所以不幸被砸中的行人和車輛，則是因為有著鬥戰勝佛的金光護罩保護所以安然無恙。

  金身如來撤回右手，眼神一凜，右手施降魔印，以右手覆於右膝，指頭朝地，以示降伏魔眾。

  一根根細針般的金光鋪天蓋地攻向鬥戰勝佛。

  鬥戰勝佛咬了咬牙，憑借著周身的紫氣硬抗，身形再度提速。

  一團團金光和紫氣在天際炸開，如同一場絢爛煙花。

  層層攻擊都無法阻止對方身形，最後金身如來冷哼一聲，一朵朵金光流轉的蓮花便開在周圍空間，將其百丈身軀牢牢包裹，如同天羅地網，亦如同堅實堡壘。

  嚴陣以待。

  鬥戰勝佛嗤笑一聲，雙眼冒出金光，憑借看透一切的火眼金睛，踩著筋鬥雲的身形如同一尾在天際池塘內不斷遊曳的紫色魚兒，於金色蓮花的空隙之間自由自在地穿梭遊行，很快便來到了臉上泛起陰霾的金身如來頭頂。

  “喝！”鬥戰勝佛手中如意金箍棒不斷變粗變長，然後以一記“飛龍在天”對金身如來當頭棒喝，後者左手做拳轟向了體積變得無比碩大的如意金箍棒，第一次展現出心神巨顫的表情。

  地動山搖，天上的片片雲層在一聲轟然巨響下盡數消散，狂風湧向四麵八方，將下方的一個個建築吹得搖搖晃晃，一輛輛汽車和一個個行人吹得滿地打滾，不過好在有金光護罩保護，所以行人們依舊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

  鬥戰勝佛瞥了眼地麵的狀況，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雖然他如果不分出一些力量用以保護普通人的話，可以更加酣暢淋漓地對戰金身如來，但是他並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和穆念慈一樣熱愛著這座才生活了短暫時間的城市，他要保護腳下的這塊土地和腳下這群雖然有惡念邪欲，但還是善良可愛更加多一些的人們。

  哪怕就此魂飛魄散。

  金身如來趁著對方分心瞬間，嘴中念起一聲佛家吟唱——“南--無--阿--彌--陀--佛（ná móē mí tuó fó）。”

  整片天空金光大放，逼得鬥戰勝佛的身形遙遙退去。

  一團團金光化作一座座金身羅漢和一位位通天神明。

  漫天神佛！

  金身羅漢們口中不斷或吟唱或誦念著各種佛經，發出一聲聲壓製和騷擾，有以種種譬喻激勵大家修菩薩道的《妙法蓮華經》，有講述初發心修菩薩道者的心法的《金剛經》，有作為從凡夫到證阿羅漢果及修菩薩道到成佛的全攻略的《楞嚴經》，甚至還有聲慟天地的《大悲咒》，不勝枚舉；通天神明們則是手中不斷或揮舞或操縱著各個神器，發出一道道攻擊和法術，有由黃金打造，能收萬物，用以鎮壓世上一切妖魔鬼怪的三十三天黃金舍利子七寶玲瓏塔，有太上老君用神冰鐵親自錘煉，借五方上帝、九天應元雷神普化天尊的淨雷法咒和六丁六甲之力鍛造而成的上寶沁金耙，有由一整座大山的精華經過長期的沉澱孕育出來的三尖兩刃刀，甚至還有世間任何邪物都不可與之匹敵的斬蛟靈劍，數不勝數。

  諸佛在虔誠吟唱，諸神在大展神通，一棟棟高樓瞬間便化為齏粉，一輛輛汽車瞬間便灰飛煙滅。

  鬥戰勝佛神魂震顫，身軀欲裂，腳下筋鬥雲更是怦然消散。

  一聲聲響徹天地的誦經聲音盤旋縈繞在鬥戰勝佛的耳畔，將其震得大腦嗡嗡作響，五髒六腑感到各種酸楚，並且紛紛扭曲，一道道顏色各異的絢麗光芒擊打在鬥戰勝佛的神魂之上，將其撞得紫氣蓬蓬消散，四肢百骸受到各種壓製，並且陣陣劇痛。

  頭痛欲裂，肝膽俱顫，皮骨筋血如同萬蟲啃咬，神魂精氣如同浮萍飄蕩。

  鬥戰勝佛強壓下一切感覺，看著那些羅漢、神明之中許多的熟悉麵孔，麵孔之上無一例外都帶著痛苦猙獰的表情，於是握棒的右手咯咯作響，一陣齜牙咧嘴，發出一聲憤怒的吼叫，“如來老兒，他們死後的魂魄你也要拘押束縛，簡直罪無可恕！”

  鬥戰勝佛的咆哮如同雷霆般炸響在天空，金身如來反而慈眉善目，神色平靜，依舊一副寶相莊嚴，高高在上的模樣，靜待鬥戰勝佛的神魂徹底消散於這片天地之間。

  “我倒要看看你這醃臢潑猴能夠堅持多久。”

  遠遠觀戰的蘇櫻再也抑製不住參戰的衝動，再這樣下去，穆空必死無疑！

  蘇櫻猛地上前一步，卻被劉默穩穩拉住了手臂。

  “劉默？”蘇櫻轉頭看著神色沉穩的劉默，嬌顏之上露出一抹疑惑。

  劉默緩緩搖頭，輕聲道：“你看。”

  於是蘇櫻重新抬頭看去。

  鬥戰勝佛沒有繼續雷霆咆哮，反而恢複了平常神色，他對著遙遙天空輕輕一笑，朝著某位存在說了一句話。

  “借俺老孫一個字。”

  然後天空落下一道濃鬱紫氣，攀附在了鬥戰勝佛的身軀之上，他得到了“天”的回應，體內產生一股磅礴氣息，氣息瞬間流轉十萬八千裏。

  “吒！”

  一聲“吒”字上至九天，下至九幽，貫穿了天地，貫穿了這個世界！瞬間便將那些滿臉痛苦吟唱佛經的羅漢們全部驅散，化作一蓬蓬金色粉末，然後成為漫天的金光，在世間消散。

  吒，神話傳說中天地間的第一個聲音，蘊含著天道至高無上的聖威，有著不可匹敵的力量。

  金身如來滿臉驚駭，遠處的劉默等人更是佩服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何等的力量！

  解除了聲音壓製的鬥戰勝佛一甩鎖子黃金甲後的鬥篷，驀地變出了數量恐怖的分身，用手中如意金箍棒遙指西天那尊金身如來，膽氣衝雲天。

  “孩兒們，隨俺老孫赴死！”

  鬥戰勝佛腳下重新升騰起一朵紫金色的雲朵，踩著紫金色的筋鬥雲率先飛掠而去，那些手持金棒的分身們一同蜂擁而上，如同鋪天蓋地的潮水般嘩啦啦湧向金身如來所在的西方。

  依舊被束縛的那些通天神明們還在不斷揮打出一道道光芒絢麗的攻擊，這些攻擊如同大掃除般對著鬥戰勝佛的分身們進行著清掃，一道光芒便讓一個分身消散。

  但是相較於鬥戰勝佛的分身而言，這些攻擊如同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須臾之間，潮水海嘯般的分身便將那些通天神明的束縛全部打散，用以命換命的方式和那些通天神明們一同化作漫天金光消散。

  整個天空就隻剩下了兩道身影，一道金光流轉，一道紫氣縈繞。

  “你這廝居然進步如此神速。”饒是曾經掌管俯視千千世界的金身如來也不免感到一陣驚訝，鬥戰勝佛的表現讓其略感心慌。

  轟然一棒砸下，砸得金身如來的百丈金身微微晃蕩。

  “即使你的實力確實讓本座刮目相看，但是本座早就說過，你贏不了的。”

  鬥戰勝佛沒有理會對方的言語，相反揮棒的速度愈來愈快，力道愈來愈沉，在外人看來他似乎要用盡所剩的力量一般，但他其實是在等待自己所藏那招的到來，否則一開始也不會閑情逸致地和金身如來論述長篇大道，所以他的嘴角帶著淡淡笑意，絲毫沒有在乎自己的神魂在不斷燃燒。

  他的心裏隻有兩個字——痛快！

  能夠讓如來老兒吃癟，痛快，真是痛快！

  金身如來突然明悟，麵露驚駭，自稱“本座”的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鬥戰勝佛不斷燃燒的身軀，顫聲道：“你這猴子當真是失心瘋了！到底是從哪裏習來的這等術法，居然主動燃燒自己的神魂！你將永世不得超生，連成為芥子塵埃的機會都沒有了！”

  “還不速速住手！”

  鬥戰勝佛咧嘴一笑，神情激蕩，視死如歸，“哈哈哈哈，如果連一個小女孩，一座城市都保護不了，那我要來世又有何用！”

  “你這廝到底在追求什麽！”

  “嘿，俺老孫隻有一念——望眾生仁慈！”

  地球的臭氧層之外，宇宙之中，砸下一道體積大到無法描述的金色手掌。

  金色手掌穿過臭氧層時，邊緣附帶上了一圈紫氣和浩然氣，“天”再度助了鬥戰勝佛一臂之力。

  鬥戰勝佛咧了咧嘴角，“兩次人情，兩清了，多謝！”

  現如今才頓悟的金身如來，其眼中的驚駭轉瞬化為了恐懼，又頃刻間化為了絕望！

  “是時候結束了。”鬥戰聖佛輕呼一口氣，渾身紫氣和金光共同流轉，粗劣術法所製身軀已經碎裂，僅剩的神魂更是不斷透明消散，“嘿嘿，如來老兒，嚐嚐你自己的五指山吧！”

  “當初你鎮壓了我五百年，這次俺老孫還你五百年！”鬥戰勝佛朝著金身如來遙遙一握，神色凜然。

  金身如來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宇宙空間中砸下的那道附帶紫氣的金色手掌給抓住，就如同一粒芥子一般，然後消散於這片天地之中，佛心蒙塵的金身如來將會在異度空間被金色手掌所化的五指山整整鎮壓封印五百年時光。

  “師父，呆子，老沙，我來陪你們了···”

  鬥戰勝佛閉目抬頭，神魂脆弱得如同柔弱小草，手中如意金箍棒和腳下筋鬥雲更是早已消散，他想到了當初給自己拖延時間，讓自己成功遁去的那名屠神者，在遁去之前曾問那女子為何幫助自己，那女子笑著說是因為自己的寶貝女兒最喜歡神通廣大，降妖伏魔的孫悟空了。

  “現在想來，這也是一種‘天意’啊。”鬥戰勝佛的嘴角掠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然後鬥戰勝佛悠悠然遙望向極遠處的劉默，對劉默豎了個大拇指，用心語給其傳了一些話語：

  “劉默，你便是棋盤上的那記神仙手，你便是解開死結，結束這歲月漫長、傷亡無數的鬥爭的關鍵。”

  “不用替我悲傷，我本該早就死去，這條命跟撿來無異，現在倒也死得其所。”

  “對了，不要忘記和我的約定，不，是我的請求，小念慈就麻煩你們照顧了。”

  “最後一句——遇到你們，很開心。”

  鬥戰勝佛此時所處位置雖然居高臨下，可以俯視大地，但是並沒有目空一切，他神色柔和、語氣誠懇，絲毫沒有給劉默那種高高在上、地位超然的神明之感。

  曾經那個睥睨世間、傲視萬物的齊天大聖，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鬥戰勝佛，在與穆念慈朝夕相處了這麽一段相對於神明和宇宙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的短暫時日後，他的身上仿佛也有了人情冷暖的煙火氣。

  劉默點了點頭，對這名亦師亦友的鬥戰勝佛輕聲呢喃著：“一路走好，師父。”

  凜冽的寒風刮過，鬥戰勝佛的神魂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消散，他驀然記起了當初和一個小女孩手牽手走在回家小路上的對話：

  “叔叔，這個世界是不是哪天就會毀滅啊？”

  “嗯？小念慈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就是今天看了本有趣的課外科普書，書上說了些好恐怖好恐怖的危機，如果世界毀滅了的話，那麽就算我長大也見不到媽媽了。”

  “放心吧，小念慈長大了一定會見到媽媽的。”

  “但是如果世界會毀滅的話，我還是感覺有點怕，不是，是很怕的。”

  “放心吧，小念慈，叔叔會一直守護在你身邊的。”

  “真的嗎，叔叔？”

  “嗯，真的，即使世界終將毀滅，那麽叔叔也會一直守護小念慈到世界毀滅前的最後一刻。”

  “穆空叔叔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叔叔啦。”

  鬥戰勝佛雙臂環胸，安靜看著金冠小區某個房間內在自己保護下依然安穩熟睡的那副嬌小身軀，微微一笑，全然不顧自己正在透明消散的神魂。

  “小念慈啊，對不起，叔叔沒有辦法繼續保護你了。”

  “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長大，即使長大後媽媽沒有回來，會怨恨我也無所謂了。”

  “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念慈了。”

  “好想好想一直把你保護下去啊···”

  說著說著，鬥戰勝佛的嗓音都變得顫抖沙啞起來，然後他的神魂驟然消散，他最後留給這世間的，是一滴清澈透明的眼淚。

  眼淚從高空落下，“啪”地碎裂開來。

  世間再無鬥戰佛。

  金冠小區鑫座的樓頂，本名穆空的清秀男子醒了過來，他那雙睜開的眼睛炯炯有神，出人意料地好看。

  穆空站起身來，朝著西天方位遙遙鞠了一躬，輕聲說道：“一路走好。”

  劉默的內心有些驚訝，視線緊盯向前方那個背影，然後心情再度回複失落。

  這個穆空不再是那個穆空了。

  金冠小區鑫座304室客廳的茶幾上，那根香煙早已燒成灰燼。

  主臥室內，穆念慈仍然在熟睡，但是她的眼角卻悄悄流下了一道淚水，似乎是做了噩夢，她的小手手心還緊緊攥著三根金色的毫毛。

  穆空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