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卞宮霜月
作者:南淮羽      更新:2020-12-16 11:35      字數:3477
  月下飄散的細小光暈淺淺籠罩在卞唐鎮國公主府附近。

    青牆金瓦的公主府一如多年之前般靜謐。偏北處是一片寬闊的跑馬場,元逐眉目疏散地瞧著身側手持兵戈, 身穿銀灰輕甲的軍士穿行在搭建未久的軍營地裏, 跟在那男人身後開口。

    “衛將軍今夜找在下前來,所為何事?”

    一身雪色軍服的衛寧煥靜了一下, 他又向前行了幾步,停在了跑馬場一角的一處帳子之外。

    他抬手掀開了帳子, 衝身後的青年朗笑,“今日衛某邀元巡守長前來, 為的是請巡守長幫一個忙。”

    “什麽忙?”

    帳內燭燈搖曳成一片枯黃, 衛寧煥沒有回應, 他徑直走到了帳子左側的一處桐木矮桌旁,背手看著牆上一副地圖。

    符畫宛轉, 由細筆沾了濃墨繪在宣紙上的曲折線條自北疆一路向南,元逐緊跟著站在他的身後, 同樣抬頭去望。

    “這是, 這一年來黎虹的行軍路線。”待他看清了那圖上所繪, 兀自喃喃起來。

    “沒錯, 十月奪胤然,十二襲雪嶺, 三月入撫城…”

    白衣少將軍的雙指為劍,挨個點在地圖的地標上,劃出了一道曲線來,“北疆地貧,糧草儲備不足已是共識。

    是以前期他與寧拂大戰獲勝, 俘虜了寧小將軍之後,便以雷霆之速向西行軍,一路上放棄大部分北疆城池,冒死越過號稱北涼三險之一的天塹雪嶺。

    隨後又向著東南方向,占了廢棄多年的北都雲州撫城,借著城中良田沃水休養生息。

    自進了撫城之後,黎虹自知軍隊已經力疲,便一邊大舉還兵入田,一邊借著天險進可攻退可守之勢,派小股騎兵騷擾雲州附近邊界,襲擊駐守雲州的元稹老將軍手下軍隊,戰況膠著。

    如今已是八月,撫城之內糧草豐足兵馬精銳,衛某想…這位年輕的北涼王許是該有所動作了。”

    “那衛將軍想讓元逐怎麽做?”

    元逐跪地抱拳,冷聲道,“如今敵軍騷亂,末將雖力微,但仍願為卞唐出一份薄力。

    若是衛將軍需要,元逐必全力相助!”

    “哈哈,你有這份覺悟便好。”

    衛寧煥輕笑,雙手扶起了單膝跪地的青年,“雖說是青樓所生的庶出,但不愧為元老將軍長子。我聽聞你在禁軍營待著…並不便利?”

    元逐的臉在聽見“青樓所生”的時候微微僵了一下。

    “多謝衛將軍關心,隻是一些小事罷了。”他隨即故作鎮定地嘻笑了起來,“在下並未放在心上。”

    “那麽,巡守長就沒有想過…”

    衛寧煥的眉間依舊是神色不變,他從地圖旁走過,右手似是漫不經心地撫過矮桌上並排放著的幾柄烏銀纓槍,垂眸隨意拿了兩柄,握在手裏。

    槍頭割裂的破風聲在兩人之間響起。

    白衣的少將軍雙手各握著一柄銀槍,他的一個手腕轉動向上拋起,挽了個閃亮的槍花,另一個則猛地向前斜斜刺出,槍頭遞到了紅雲玄羽服的青年身邊。

    帳內燭花抖了一下,衛寧煥的眼神驟然淩厲,厲聲開口道,“拋開那群對你冷嘲熱諷的禁軍,入我衛家赤錦營?”

    元逐原本還掛在臉上不以為然的笑容,頓時凝固了。

    “元逐惶恐!”

    他抬起手朝對方拜下,吐出的話中語氣一時竟有些不穩,“衛將軍,在下一介沒流軍士,何德何能入將軍的軍隊?”

    “元稹之子,何談沒流?

    巡守長既然如今身為羅雀之首,你可知敬帝之前,赤錦營究竟是做什麽的嗎?”衛寧煥突然問。

    “在下雖有所耳聞,但並不清楚。”他搖了搖頭。

    “卞唐初年,李長譽登基未穩,朝中黨派針鋒相對,外戚幹政擾亂民心,就連當時的皇室之人也都深受其害。

    是以卞唐初年九月,李長譽下詔,設立卞唐赤錦軍尉府。尉府直通天子詔令,不受六部管製,其中位於銜首的赤錦總軍尉府由當時李長譽的貼身親信,候國府衛靜將軍全權負責。”

    “將軍的意思是…”元逐猶豫了一下開口,“赤錦營與明畫夫人建立的羅雀網一樣,屬於軍務機構?”

    “沒錯,赤錦營從來都不僅僅是軍隊。

    至始立國以來,赤錦軍衛的存在,一直都是是‘統轄儀鸞,緝查追捕’,為曆代帝王而生。”

    衛寧煥看著元逐開口,“你掌管羅雀已經有些時日,手握大量朝官軍尉情報,如今若是再入赤錦,其中利害不用我多說了吧?

    當然禁軍營那邊不必擔心,你仍可以繼續當你的江都巡守,隻是於赤錦營再任校尉一職。

    如何,元巡守長對衛某的這個提議還算滿意?”

    “在下自然是恭然接受。”

    元逐說道,“隻是,衛將軍如今破格提拔元某…恐是還有什麽事情需要在下做吧?”

    “衛某確有一事。”

    他低頭看向那柄銀槍,跳動的燭火燎在開了血刃的槍頭上。

    “寧拂將軍被俘的消息傳來之後,卞唐朝堂上下皆極為震動。

    那一戰役中卞唐損失巨大,但是有一件事情,是令衛某頗為在意的。

    我從前方傳報中得知,黎虹所率領的北涼軍隊多為騎兵,遠可行弓馬戰,近可長刀橫掃。

    而我江都卞唐軍隊所設兵器,則大多為槍盾等步戰所用,一旦對上,很快便會陷入被動。”

    “所以,陛下才會啟用赤錦營。”

    元逐看著牆上的軍甲恍然,“赤錦營之前為皇室儀仗,營中軍士多善輕騎,所以就算是黎虹,也很難再以之前招數逼我們陷入苦戰。”

    “還有一個問題,是更為致命的。”

    衛寧煥皺眉,撫手看著手中那柄銀槍,“赤錦營之前所用之槍多為短纓槍柄,長於步戰而非騎戰,就算是官府如今及時趕製,也不能與常年馬上行軍,曾由黎鈺親自教導的黎虹與其手下軍隊正麵久戰。

    我們需要能夠盡快破解之法。”

    “衛將軍是想說…”

    元逐隱隱料到了什麽,默然擰眉垂下了眼簾。

    “元巡守長是聰明人,想必此刻也明白了吧?”

    衛寧煥正色看他,閉眼沉默了長久,才開口道。

    “我明白此事對你來說並非易事,但衛某希望巡守長能夠知道一點——叛賊當前,為從軍者,最不該去講那些兒女情長。”

    元逐垂眼掙紮了許久,終於像是放棄抵抗了般,從喉嚨裏緩緩撕扯出這四個字。

    “…北涼刀術。

    衛將軍是想讓在下…為赤錦營眾軍衛教習北涼刀術,以尋求破敵之法。”

    “江都之中,隻有被叛賊黎錦親自教習過的你,還有幽禁公主府的九公主黎九會這種刀術。”

    他神色淡淡地開口,眸色間再無笑意,“元逐,你若是不肯,那衛某便隻好上奏陛下,請九公主出府了。”

    叛賊黎錦啊…青年在心頭默默念著。

    “…你們,夠了吧?”

    元逐抬起頭,對著麵前的將軍毫不顧忌地冷笑,“一年來意圖拿小九當要挾北疆的人質就罷了,如今還要榨取她的最後一點價值。

    在下想請問衛將軍,這朝堂,究竟拿她當什麽了?”

    “那巡守長又是如何看她的?”

    衛寧煥並未動氣,隻是語氣冷淡地說道,“巡守長該不會還拿這逆賊之女,當成朋友吧?”

    “她不是我的朋友。”

    元逐閉上眼,深深呼了幾口氣,壓抑著胸口發悶的情感開口,“可是你們這一年,也不該任由陛下如此對她。”

    “那巡守長便是答應了?”他問。

    “請衛將軍恕在下無禮。”

    元逐狠狠擰了眉,像是下定了什麽重大決心。他猛的睜開眼,將那柄銀槍重新用力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這赤錦營,元某還是不冒昧打擾了。”

    “元逐,你明白自己現在究竟在做什麽嗎?”

    衛寧煥的神色凝重了起來,他凝視著麵前的青年,肅然開口道。

    “你當真要呆在那禁軍營裏一輩子?任由那群烏合之眾整日對你冷嘲熱諷,暗地裏作梗與你?

    我記得元稹老將軍和夫人,還有元府的下人們,自幼時起都未曾親近與你吧?

    你若是錯過這次機會,以後便很難再改變什麽了。”

    “那麽多年,元逐早就習慣了。”

    他毫不著調地笑,臉上並無半點在意之情,恭敬道,“冷落也好庶出也罷,都是元某的家事。

    還望衛將軍,不要插手。”

    “元逐。”

    一直冷著臉嚴肅的衛寧煥突然低低笑了,搖了搖頭,“你很是讓我吃驚,元逐。

    罷了,本將軍確實欣賞你,所以打算再給你一個機會。

    我給你一夜的時間重新考慮此事,等到今夜過後,整個禁軍營裏都會知道我有意拉攏你入營一事。

    到了時候,你若是還想著見我,便到赤錦營來吧。”

    “…在下沒有什麽可以考慮的。”元逐低聲說。

    衛寧煥沒有再和他說話,歎了口氣搖搖頭,示意他離開。

    玄羽衣的青年正打算出去,突然看見眼前的帳子被人撩起,一個身穿銀色軍甲的軍士急急奔了過來,在衛寧煥身前跪下。

    “何事?”將軍麵色不善地開口。

    “回稟衛將軍,前線快馬來報——

    黎虹一個月前突然夜襲,截斷封鎖了雲州道中糧草和所有消息,率全部軍力圍城攻打雲州舞真。

    舞真城…被破了。”

    元逐的臉色驟然蒼白。

    “為什麽你們這群飯桶現在才知道?!那元稹將軍呢?!”衛寧煥急急吼道。

    “因為黎虹圍城之後,元稹老將軍見派出救援遲遲不歸,便率全族老少,向舞真守軍下令…

    封城,死戰。

    整整一個多月,城中守軍誓死不降。

    舞真守軍悉數戰死!

    元老將軍戰死!元家全族…悉數戰死。

    無人生還。”

    作者:——

    咕了幾天,接下來應該會恢複日更

    Ps,jj的敏感字真長在我懵逼的點上e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