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有無破綻
作者:南淮羽      更新:2020-12-16 11:24      字數:3407
   殿上黎九一曲舞罷,息茗太後的臉色已憂慮得像是天邊即將滾下的陰雷。

    “娘娘切莫煩憂。”衛寧苓半依在靠墊上閉目養神, 神色依舊如常。

    “即使眼拙如我, 也發現了此舞與廣儀殿下一事之蹊蹺…那麽我想,他們現在也該明白了。”

    她眸色淡定地從桌上攏過一捧炒得香脆的葵瓜子, 看著殿下方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低聲議論的老臣與貴族們,

    “…嘴乃殺人之刀,再等等, 給他們點時間。”

    然後碰了碰皺眉不語的息茗, 朝她遞過幾顆葵瓜子, 微笑,“不如, 我們先吃個瓜子?”

    “纓寧長公主,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息茗接過瓜子, 卻捏在指尖並不吃, 低聲問道。

    “沒什麽目的。”

    衛寧苓滿不在乎地依在墊上, 眼底浮現出一絲嘲諷般的笑意, “大概,隻是不忿。”

    “不忿?長公主你聰慧才情皆冠絕六宮, 如今身處高位,又貴為衛家家主,怎會還有所不滿?”

    “娘娘啊…”

    她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

    衛寧苓看著頭戴假麵的黎九收劍自鼓上躍下,與眾舞女與那名樂師一起走至大殿中央, 朝殿下幾位拜去。

    “好!”

    一側的青袍少年突然猛然站立,大聲地朝殿中的黎九等人拍起巴掌,狂喜一般咧嘴大笑了起來。

    緊接著,剩下的所有人原本還在煞有介事地低聲談論著什麽,如今聞聲,連忙抬起頭,紛紛交頭接耳著讚歎起來舞者曼妙的舞姿來。

    衛寧苓無言垂眸,然後她撐起身子,附在呆愣在地,沒有參與進這一片祥和之音的息茗耳側,淺笑著喃喃。

    “好好記住這大殿裏的人們吧…東海,西疆,北涼,還有揚州的諸位貴族臣子們。

    哈哈…他們可是如今卞唐僅剩的棟梁啊!”

    “荒謬…”息茗張了張口,想要反駁什麽,可卻睜大眼睛哽住了。

    真是荒謬,她仍舊在想。

    我堂堂卞唐江都,千裏江山萬裏疆域…怎會找不出區區有誌之人!

    所謂棟梁,怎會是滿朝如此言辭笨拙,目光呆滯,滿腹草莽沾沾自喜而不自知之人!

    ——

    青袍的鴻王仍在拍掌大笑,貴族們摟著懷中的女奴調酒取樂。

    黎九將巨劍放至身旁的舞女手中,並未摘下麵具,麵色坦然地朝殿上走去。

    “你是…”寧氏欣喜地站立起來,她身邊的老宮女連忙上前,攙扶著鶴發的老人走至殿下。

    黎九低頭不語,默然跪地垂下了眸子。她身後的舞女們也低頭長拜,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蕭世離原本已經悄然退至宴席的角落處,伏地跪拜,見狀微微抬起側臉,眸色暗沉地望著殿上的情況。

    他的目光劃過一直在旁喝酒看戲的息誠,和那幾名金袍雪鶴的女眷,最後掃向殿上端坐的新皇李旻兆,穆然定住了。

    我認得你,他在心底安靜地說道,背後不知為何緩緩冒出了細密的冷汗,一直涼到了心頭。

    竟會是這樣?

    賓客大臣們依舊在毫無顧忌地飲酒。

    息茗在垂眸沉思,黎鈺和身側侍衛們笑著議論著什麽,長公主雖是依在塌上漫不經心地磕著瓜子,眼神卻沒有離開過黎九與寧氏一眼。

    甚至連他印象裏一直野心勃勃的息誠也放鬆了下來,根本沒有人在意到一個角落裏卑賤樂師的異樣。

    他攥緊了控製不住發顫的指尖,埋下頭緊閉雙眼,居然不敢再看那位尊貴的小皇帝一眼。

    九兒,他的那張臉,我之前見過。

    ——

    “你快來…哀家認得你。”

    寧氏左手緊緊抓著黎九的小臂,拉她起身。

    她像是害怕被人奪走般,五指死死緊握,隨後又抬起另一隻手,顫巍巍地想要撫摸黃金麵具下的容貌。

    “你是…啊,你是誰來著?”

    老人皺緊了眉頭,像是非常困惑一般喃喃自語。

    “哀家記得你的樣子。

    你特別喜歡闖禍,喜歡偷偷喝酒,然後和軍營裏的軍士們劃拳比劍。

    別以為哀家都不知道,哀家那是裝作看不見,記得可清呢!

    哀家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你比劍比輸了,被對方打得裙子髒兮兮的,委屈地跑到我麵前來哭鼻子。

    那天可把哀家氣壞了。我讓你不要再比了,可你後來還是半夜裏偷偷跑去院子裏練劍。哀家半夜偷偷去看,你連練習的長木樁都斬斷了好幾根。

    結果第二天早上,你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穿著搶來的足足比你大一號的軍甲,蹦蹦跳跳地來見我…真真是可氣又可愛!”

    她拉開黎九的掌心,想要握住對方的手,忽然低頭笑了起來。

    她笑著笑著,又沉默了很久。

    “大概是哀家太老了,真的不明白你是誰了…

    孩子,你喜歡剛開的白海棠嗎?”寧氏問。

    “我來到這裏的時候,街上的白海棠都快要落了。”

    黎九低頭,看著自己拇指上因為常年拉弓而生出的薄繭,輕聲回應。

    她又回握住了太皇太後的手,語氣裏帶了些不明的意味,笑意盈盈。

    “等到了明年,您可以陪我去看嗎?

    我想著,如果我好好看一下,應該會喜歡它們的。”

    “真是個好孩子…哀家一定陪你去看,到時候你會喜歡它們的。”

    寧氏抬起頭溫柔地笑了,她的眼底似乎有淚在閃爍,再度向著黎九臉上抬起手來。

    “能讓我,看看你的臉嗎?”她輕聲問道。

    “我…”

    黎九抬起手,猶豫了。

    她看著寧氏身側,拚命朝自己搖頭暗示的老宮女,又看看後麵坐在大殿中央,欲言又止的年輕皇帝,手僵在了半空中。

    “解開吧,我知道的。”

    寧氏溫和地開口,“孩子,你真的很像她,但你不是她。

    哀家老了,有時候會忘記很多事情。

    所以,他們所有人都以為我忘記了,但我其實一直都明白。那個明烈如火的孩子,已經在那場戰役中永遠地死了。

    現在,讓哀家看看你的臉吧。

    哀家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不想如今又忘記另一個好孩子的臉了。”

    “…是。”

    黎九閉目,單手解開了臉上的麵具,拿在手裏抬起頭。

    老人認真地看著她,眼眶裏有淚水滾落下來。

    “原來,真的是很像。”她感歎道,“怪不得哀家剛才在舞中一看到你,就會那麽痛心地想起她。

    我現在記住你了。孩子,告訴哀家你的名字。”

    “兒臣黎九,拜見太皇太後。”

    黎九利落地再拜,“對不起,剛才讓太皇太後心憂了。”

    “哈哈這倒無妨,老人家就是喜歡想起往事…不過,原來你就是黎九。

    沒想到哀家會以這種方式認識你,北涼的小狼女,你果然像我想的那樣,明亮而凜然。”寧氏拍了拍她的肩,再度拉起對方的手。

    “鎮左王,您教出了一個好孩子。”

    “臣女性子莽撞,今日之事,還望太皇太後多多擔待。”黎鈺雙手抱拳。

    “鎮左王不必如此。你們鎮守邊疆護卞唐安穩,反倒是哀家在這裏,為了一點小事傷春悲秋起來了。

    還有,長公主,這次的賀禮哀家很喜歡。”她對衛寧苓說道。

    “兒臣隻想盡心盡力,為太皇太後解憂。”衛寧苓丟了正準備放進口中的瓜子,施施然起身。

    “你果然,能一直猜到哀家想要的是什麽。”

    寧氏讚許地點點頭,轉過身麵對依舊伏地的眾人,“樂師和舞女也都過來吧,今天這場舞的所有人,由哀家親自賞賜。

    你們都很棒,尤其是那個吹笛的樂師。

    你上前來,開頭那幾句詞是你念的吧?此曲是宮中大雅之樂,你的咬字與韻味都很讓哀家驚歎啊…之前可曾在宮中待過?”

    黎九心頭頓時一緊。

    “回太皇太後,小奴出生在北疆。”

    蕭世離蒼白著臉色伏拜,“此次跟隨九公主殿下前來,之前,並未到過江都。”

    “你是奴籍?真是可惜了,不然哀家還想賞些絲竹古玩,半個清職給你…”

    寧氏歎氣,“不過,你又為何要帶著麵具?”

    “太皇太後,此乃北疆黎家的風俗。”

    黎九連忙搶先一步開口,下意識側身擋在蕭世離身前,略有些歉意地笑著向對方編起了謊來,“他是府裏養來取樂的官奴,卑下汙濁之人本就不可登王室之堂,更妄論如此國宴。

    但我實在是看他才華匪淺,便擅自做主,將他帶來了。

    黎家有訓,麵覆假麵,便是主人賜以奴隸的一張新容,免得其卑賤之身衝撞了諸位貴族。

    太皇太後仁厚,既然要賞,便賞他此次罪功相抵…不要怪罪於臣女的亂來了吧?”

    “你的某些地方,還真的和廣儀過於相似,那此次就罷了。”寧氏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氣。

    “不過,我並非是在意這些…

    這個樂師,讓我記起了一個人。”

    老人原本渾濁溫和的目光逐漸聚焦,她緩緩垂下眸子,神色不明地看著站在樂師身前,體態略微僵硬的黎九,上前一步。

    “九殿下,你如今是在江都,所以…

    讓你府裏的奴隸,摘下麵具來!”

    蕭世離原本放鬆的身形頓時一頓。

    作者:咳咳,怕文裏說的不太清楚,稍微解釋一下太皇太後是怎麽突然明白黎九不是鎮國公主的。

    ——

    太皇太後(拉手:大概是哀家太老了,真的不明白你是誰了…

    黎九:尊敬的太皇太後,我是射手,不是戰士啊喂!

    眾所周知,擅長用弓的和擅長用劍的,手部繭子分布不太一樣…

    而且,小九同學一直堅決貫徹遠程方針,專注搶人頭十幾年,雞賊得很(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