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棺槨不封
作者:
南淮羽 更新:2020-12-16 11:24 字數:3131
一路上,黎錦都在跟著元逐狂奔。
她實在是低估了對方常年在軍中鍛煉出來的體能。
平日裏對練歸對練, 她靠著長年累月黎家教習出來的技巧和經驗, 還能和他這種野路子出來,憑借和街頭混混們打架摸索出來的那點手段拚個平手。
至於今晚, 她實在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淋得意識不清,在側身翻過一處高牆時, 差點重心不穩,一頭栽到地上。
“上來!”元逐扭過頭衝黎錦喊, 緊接著原地蹲下身子。
“你身體不好, 之前時間耽誤太久了, 我背你。”
“先說好,我最近吃的點心有點多。”黎錦說歸說, 還是乖乖趴在了元逐背上,感覺對方似乎笑了一下。
“殿下多慮了。”
他說著, 靈敏如貓般毫不費力地起身, 在宮中在掖庭街道中七拐八拐, 又熟門熟路地爬牆走簷。
“元逐, 你對宮裏還真是熟悉啊…”黎錦在元逐背上冷得縮成一團,昏昏沉沉地說著。
“之前巡邏無聊的時候, 會一個人在宮裏亂逛。”
他無奈地笑笑,隨即又揚起被雨水打濕的臉。
搖曳的紅光映在男子棱角分明的臉上。興許是之前黎錦那番話的緣故,他看了一眼身後仍然意誌消沉的黑衫女子,認真開口。
“殿下,我明天就帶你去一個一個去看。
嗯…我想想, 除了公主府和行兵場,皇宮裏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宮女們偷偷紮在樹梢上的七色結繩,深夜停在房頂上的鳳尾蝶,金黃落了一地的葵花子…
哦對了,我們還可以去那片荷花池子裏摘蓮子!
那片池塘可是被我盯上好久了。聽說每逢夏日,自池裏而生的蓮子都是絕佳的消暑利器,會被宮女和嬤嬤們一掃而空呢。”
“去年我早就從府裏的侍女手裏吃過了,沒什麽稀奇的…”黎錦嘟囔著。
“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去?”
他壞笑起來,“我可是聽說,黎九殿下和阿離打著整理宮務的名義,準備下周把蓮花池裏的蝦啊蟹的,連同蓮子一網打盡呢。
想想看,如果我們搶先一步。
到了那時候…你難道不想看看,向來都是萬無一失,一臉深不可測的九公主家小奴隸,在他主子麵前吃癟?”
他聽見背上的女孩偷偷笑了。
“哦?那我倒是很欣賞你這個提議。
好久沒有惹是生非了…擇日不如撞日,明日就先去那邊好了!”
“這才對嘛。”
元逐見她終於笑了起來,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他腳踩在一頭屋頂的簷獸上,停住步子看了看周圍。
隨後向前半步,背著黎錦從空中一躍而下,“我們到了!”
——
“…這是哪裏?”
黎錦撐起竹傘,望著麵前空無一物的荒地,沒由來地緊張起來,低聲問。
“噓…”
元逐小心翼翼地把她從自己背上放下來,隨後無聲無息貓在一顆枯朽的老樹後,揮手示意她跟來自己這邊。
“殿下還記得掖庭是什麽地方吧?”
“記得,大多是關押被罰妃子和宮女的。偶爾也會有皇室的成員犯了錯,來這裏內省。”黎錦垂眸回憶起來。 “這裏,就是埋葬那些,徹底被親友遺忘的宮女與妃子們的地方。”
他靜靜說道,“我也是被殿下你提醒那些寧府宮女手裏拿的東西,才想到掖庭裏,原來還有這麽一個地方。
我不太清楚此處具體被人稱作什麽。隻是路過幾次之後便明白,這是皇宮中的亂葬崗,埋的多是些江都宮中無名無姓的女子們。
殿下,還有一件事,在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吧。”黎錦開口。
元逐沉默了片刻,“之前在整理雀兒們傳來的情報時,我就早早聽說過些許傳聞。
太皇太後當年,不僅對廣儀殿下甚是寵愛,而且待她諡號鎮國後,還暗自接管了一批廣儀府內流離失所的宮女…
抱歉,但願是我想多了。”
風雨交加,遠處隱隱有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傳來。
黎錦站在雨中默然不語,許久,她垂袖抽出了短劍,朝荒墳盡頭抬起短靴。
“走吧,去前麵看看。”她低聲開口。
——
大雨中嗚咽聲愈發悲切,兩人沉默地跟隨著飄渺的哭聲,跨過腳邊裸露在地的慘白枯骨。
“就在前方了。”元逐突然在黎錦背後開口。
女子詫異扭過頭,看著突然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定定看著自己的禁軍青年。
“你不一起去嗎?”她問道。
“殿下想清楚了嗎?”
“那當然啊,不找出快點那幾個宮女,宴會那裏怎麽辦?”她理所當然地說著,卻發現對方倒映在雨中的神情愈發複雜起來。
“黎錦,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元逐側過身,淡淡開口。
他揚起頭,迎著撲麵而下的大雨一把撩起緊貼在臉側的黑色額發,像是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般,任憑雨水衝刷著筆挺的五官,皺緊眉頭。
“知道嗎?蕭世離他們之前讓我看了個東西,是在鎮國公主府發現的小物件。
他拿給我看後,當時我就推斷,那很可能是一份多重加密的資料。
那東西加密的方式很奇怪。我經營羅雀多年,也算是在這方麵的老手了,可它的排序方式,還是超出了我所知道的範疇。
它那段密碼的排列順序…竟然與某種掌握著卞唐國運的東西有關!
那是一段相當折磨人的時光。我們連著破譯了幾天,最後甚至請了外援,才終於解開了它。
啊,我說這麽多的原因沒有別的,隻是想讓殿下明白一點。
我記得,鎮國公主曾因為擾亂朝綱頂撞先皇,被關押至掖庭。
你想過沒有,堂堂卞唐公主,能舞善戰,且是太皇太後膝下最寵愛的孩子。
她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錯事,充其量最多也就是被罰在公主府裏閉門思過,怎會被直接打入掖庭來?
黎錦殿下,鎮國公主她當年被關在這裏,很可能並不是尋常的頂撞…她恐怕,已經無意間觸及到了更可怕的東西!
現在真相也許就在不遠處,你一定要去看清嗎?”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黎錦撐著傘,將耳側一縷濕發刮至耳後,溫和地微笑,“元逐,不論今晚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外人如何評判,這都是我,還有小九遵從內心的選擇。
北涼黎家的孩子不會後悔。我大哥,北疆的世子黎晟當年僅奉一紙密詔,便決然孤身前往揚州。
我們如今也會誓死揭開真相的。”
“…賭命啊。”
元逐喃喃自語著。
他忽然甩了甩頭,用牙扯下身上一根掛繩紮緊長發,咧嘴一笑,“那就來賭吧!雖然我的命確實不怎麽樣,但是賭運還是奇佳的。
我說,老子現在站在你這邊了,殿下你可一定要贏啊!”
兩人正欲抬步往前走去,忽然聽見前方傳來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大雨中赫然出現了幾柄油紙紮成的白傘。
陰風陣陣,霎時間還有點恐怖。
“你們是…”黎錦披著紅色軟甲反手將劍柄握緊,看著幾名神色憔悴風韻猶存的幾名宮女,率先喝問道。
“原來是涼王府的黎二公主殿下,奴婢們老眼昏花了,之前未能認出,實在有失體麵。”
領頭的那名粉衫宮女垂首長拜,隨後又抬頭看向站在一邊充當背景的元逐,問。
“這位小軍爺又是?”
“禁軍營巡守,舞真元氏,叫我元逐就行了。”他懶洋洋開口。
“啊,我記得你的父親,是元稹大將軍吧?”對方顯然比他看起來的年齡要更年長一些。
她又朝元逐拜下,“奴婢曾有幸在元將軍帳下服侍過一段時日,那時將軍給奴婢起名為浣奴。
沒想到時隔多年,連將軍的孩兒都長這麽大了。”
“你是奴籍?”元逐挑眉,“江都的奴籍也可以升任宮女嗎?”
“小軍爺所言非虛,卞唐的禮節向來繁瑣,尤其以宮中為甚。一直以來,奴籍與民籍間的差距宛如天塹,此乃立國之本,常人百姓世世代代不可逾越。
如二位所見,你們麵前幾位都曾身處奴籍。
之所以能除去鐐銬加身,後代逃離主子的虐殺下,還是多虧了廣儀殿下性情仁厚,冒險請旨先皇,這才免了府內多數三代之內無罪之人的奴籍。”浣奴答道。
“閑話先放一放。”
黎錦插嘴,打斷了老宮女即將滔滔不絕的感激之情,“浣奴你們究竟是來此地做什麽?
如今你們,應該是寧府中人了吧?今夜乃國之大宴,身為王府宮女私自脫離職守,可是大罪。”
浣奴一怔,隨即啞然了。
“我們是來祭拜廣儀殿下的。”
她身後一個略顯青澀的小宮女弱弱開口,然後身處一隻手來,指向了後方那棵早已枯死的棠樹。
“二位,廣儀殿下的屍骨,就在此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