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將女詛咒
作者:南淮羽      更新:2020-12-16 11:23      字數:3501
   “寧苓,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息茗皺緊了眉頭, 回頭去看身後若有所思的長公主, “鎮國公主的薨逝對太皇太後影響有多大,你不會不知道, 那曾是她最疼愛的孩子!”

    “所以,就不要告訴她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嗎?”衛寧苓抬眸, 麵色不善。

    “該結束了吧?這場卞唐上下自欺欺人的騙局。”

    “你是說,騙局?”息茗迷茫地問道。

    “是了, 我忘記了, 就連娘娘您也不知道…”

    她突然低聲笑了, “因為我們整個皇室當年,除了那孩子…大家都拋棄江都了啊!”

    ——

    原本氣氛鬆快的殿下, 已經有昔日老臣認出來了鼓上漠無表情拔劍揮砍的鶴衣假麵女子,不禁臉色凝重了起來。

    “長公主她想要幹什麽?那可是廣儀殿下當年跳的劍舞啊!”

    “鼓上那女孩到底是誰?!連身形麵容都幾乎與當年的鎮國公主如出一轍, 江都城中據我所知, 可沒有真正會用劍的舞女!”

    “…我說, 你在花街吃酒多了, 老眼也昏花了?

    那女孩剛才拔劍斷綾的氣勢,哪裏像是個普通舞女, 至少也是哪個武將家裏的小姐吧?”

    “可是江都並沒有如此的女子!

    你想想看,就算是江都鎮左王府裏最精通刀槍武藝的黎二公主,容貌身材也與鼓上這位並不相似。

    她,這少女豈止是像當年的廣儀殿下,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話說又回來, 今晚好像沒有見到黎二公主…?”

    ——

    “阿嚏!”

    不遠處的宮街一側,黎錦裹著個黑袖金蝶尾紋的薄衣,站在公主府的屋簷柱子下瑟瑟發抖。

    “這雨越下越大了…”

    她揉揉通紅的鼻頭嘟囔著,擦了擦濺在臉上的水跡,頗為憂慮地抬起頭,“都這麽晚了,不知元逐現在回營沒有?

    我記得那些禁軍裏麵,也沒有通知他巡邏結束的同伴。”

    眼前隱約有撐傘的黑影快速閃過,她身形一躲,將身體幾乎融入了柱下的陰影當中,抄起身側的竹傘敏銳地觀察著。

    來了…!

    她奉長公主之命在此處等待多時,卻又不知具體何事,心中早已有些不耐。

    眼見又幾名黑影走過,黎錦在心中低語。她隨即無聲地撐傘,魅影般尾隨在那幾個身影之後。

    突如其來的大雨徹底掩蓋住了女子本就輕敏的腳步,她暗暗控製著與目標的距離,轉角出了府邸。

    “…長公主所言不錯。”

    待她看清那幾人皆數是身著粉衫,頭盤雙鬢正待桃李的嬌弱宮女,暗自低語著拉近了距離。

    “看裝扮,確是寧氏府中的宮女。”

    暴雨將宮街兩側的大紅燈籠吹淋得瘋狂搖晃,女子撐著竹傘一身黑衣,疾步向前走去。

    一定會抓到你的!

    猩紅的燭火映得黎錦眼神通亮,她背後那處鳳尾蝶紋輝煌如流金。風雨從背後掠過,女子悄無聲息地甩劍出袖,江都精鐵浮光般的色澤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霧,與身側的杉樹擦肩而過。

    叮鈴——

    “呃…!”

    風中似乎有鈴聲微動,黎錦心口頓時像被人死死抓住了般,劇烈地抽搐了起來。

    這是…什麽情況?!

    她顫抖著捂住臉,向後倒退一步。

    “嗬嗬…”

    有女子嬌媚的低笑從樹影下傳來,與她擦肩而過。

    ——

    “兄長!我們來比打獵吧!”

    胤然城的春天蒲英紛飛,麵容清秀的少女從門外的馬背上一躍而下,三步兩步撲進了屋內男子寬厚的胸膛。

    “別,錦兒你可是我們這一輩裏運氣最好的。”

    男子回過頭,解下黑袍放在案台上,拍了拍少女的頭大笑,“和你比獵術,本世子不要麵子啊?”

    “我那是觀察敏銳,才不是隻有運氣呢!”黎錦嘚瑟地反身跳上案台,坐在一側晃蕩著雙腿。

    “這是什麽?”

    她從袍子下抽出一疊厚厚的信封,皺眉翻了幾眼,開始幸災樂禍地嘲笑,“哈哈哈黎晟你也太慘了吧,被臨陣跑路去揚州的父王強行壓榨著管理北疆。

    胤然城那些破事也就罷了,竟然連那麽遠的雲州也有…小心操勞過度,找不到未來的王妃啊!”

    “我堂堂北涼世子,還怕這個?”

    黎晟又氣又急,捏著黎錦的鼻尖笑罵,“喂,你這小丫頭給本世子放尊重一點!

    等等,你說雲州?”

    “喏,這個。”

    黎錦抽出一封信件,朝他揮了揮,“我記得,這是雲州舞真元家的梟紋吧?

    不過好像又有點不太一樣…莫非是我記錯了?”

    “我看看。”

    黎晟拿起那疊信,皺眉,“…確實是雲州來的信。

    罷了,錦兒你先出去吧。這麽多的呈報,我怕是要處理些時候了。”

    ——

    “兄長…”

    抽搐帶來的劇痛在瞬間便消失不見,她幾乎是下意識轉身,將劍擊向之前的那棵樹下。

    可是什麽都沒有,黎錦呆呆地愣在了原地,低頭看著自己沾滿雨水的五指。

    剛才那是,巫鈴產生的惑術?

    堂堂江都皇宮,竟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膽敢行使巫鈴蠱惑之術?

    糟了…她回過神,幾乎是狂奔向宮街盡頭剛剛宮女們消失的方向,卻被錯綜複雜的窄路所困住,再也找不到她們的身影。

    此處竟然是掖庭。

    她如今雖對江都皇宮尚且熟悉,也經常偷偷溜出來玩樂,但畢竟身份乃是遠道而來的北涼公主,無論如何也不會到這種地方來。

    那個人剛剛,是為了保護這幾位宮女?黎錦捏緊傘柄,臉色愈發難看了起來。

    “都到了這個時候…獻舞恐怕已經開始了。”她抬頭看著眼前如柱的暴雨,擰眉閉上了眼睛。

    若是自己這邊出了差池,那長公主的處境…

    她不敢再想。

    ——

    殿上,紅羽衣的舞女們輕盈地齊齊向右挑起腳尖,朝左甩頭探手輕笑。

    踮腳側腰立於戰鼓上的假麵少女手中利劍恰巧向左劃出,舞女們緋紅的長袖擊打在左側立鼓上,發出了整齊劃一的響聲。

    少女隨即舞動劍身,遊龍般將那柄巨劍送去右方,同時肩頭紅紗半褪,露出裏麵月白的葵紋長裙來。

    鼓聲再度響起,笛聲宛轉,紅衣舞女們在鍾鼓合鳴中肅然垂腰,腳下纖足小步向後倒退。她們轉身朝左側揮出了舞袖,隨後仰腰背對殿上跪立著,俑偶般一動不動。

    “滿裙的烏金葵花紋…”

    息茗已經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放棄掙紮地歎氣,“長公主挑的那女孩,怕是在座哪家的王侯之女吧?

    尋常將門家的女子,給她萬個膽子,都絕不敢穿這卞唐最尊貴的帝後之紋。”

    “那是蘇氏衣然的尊後紋,千年來隻能存在於卞唐的供堂畫卷與這場劍舞中。”

    衛寧苓不緊不慢地喝著麵前一杯清茶,笑了,“娘娘說笑了,尊後紋是諡紋。別說將門女子,尋常帝後生前也不敢穿。”

    “…哀家也想起來了,當年鎮國公主執意跳出這場舞的情形。”

    息茗拿指尖頂著緊繃的眉間,微微垂眸指尖在桌上劃圈,“那時,白盛率領的西北軍意圖叛亂的消息,還僅僅隻是在江都作為流言而存在。

    這曲曾是軍隊武樂,啊,如今也恐怕是如此。

    千年前北涼王黎牧於一個雪夜猝然長逝,北疆無主將亂之際,將門之女容氏自極北平叛率甲歸來,在賀功宴上為垂暮的李長譽獻上了這曲賀禮。

    對於那晚武樂的具體情形,卞唐史官的記載一直都很模糊,甚至連這首傳承的曲子都不甚完整…但唯一留下的,隻有一點。

    當晚,垂暮白發的皇帝在金鑾殿上觀舞後,沉默地拄劍靜立良久,隻開口說出了四個字。

    ‘故人來矣’。

    第二天的朝堂上,他親自下詔封容氏長衛軍為左先鋒,隨後跨上了十七年未騎的戰馬,率八十萬大軍向北疆進發。

    然後在北涼平亂的第二個月,高皇李長譽駕崩。

    後來,皇室中都傳言,那晚誕生的此曲…是首招魂舞!

    它招的不是涼王將死的魂魄,而是那位當年宮中被晦為禁忌,與一帝一王並肩而戰的舊族女子…蘇氏的亡魂。

    廣儀殿下自那次宴會後便被軟禁宮中掖庭巷足足數月,直到白盛的叛軍打到城下,她才披甲…

    長公主,你雖聰慧過人卻不明白,此舞在皇室內有著更為隱秘的傳說…

    蘇氏諡後的亡魂至死都恨我們李氏一族,她每次自舞中瘋狂歸來…都要帶走一個李氏的血脈陪葬!”

    殿外有閃電劈下,息茗白皙動人的容顏被映得煞白一片,遠處的隆隆雷鳴中,她似是想起了什麽,抬起顫抖的雙手緩緩捂住雙眸。

    “寧苓你今晚不該如此,哀家終於記得了,鎮國公主…那日獻舞的起因是……”息茗捂住冷汗濟濟的麵容嘴唇翕動,緩緩張合五次。

    衛寧苓的瞳孔驟然收縮。

    “轟隆——!”

    仿佛要斬破天地的雷聲伴隨著戰鼓的轟鳴降下,蓋住了女子低語的聲音。

    “破——”

    靜止如俑人的紅衣舞女們齊齊倒地,戰鼓之上,黎九左手撐地側翻躍起,手持巨劍單膝跪地,垂首指向一側的青袍少年,假麵下的杏眸殺意波動。

    她身上的長長的紅紗鶴羽衣在後翻中被高高拋向空中,露出了月白的烏金葵紋束腰長裙,腰間纏繞的玄鳳帶猙獰華麗。

    煞白的閃電中,少年咧開來嘴角大大地笑了起來,幾乎是狂喜般凝視著鼓上的假麵女子。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現在就殺了你…”

    黎九單腿撐地,弱不可聞地咬著牙低語,眯起銳利的眸子直視著一側的青袍男子。

    看到他的一瞬間,她之前對蕭世離抱有的懼怕,存疑,情意與掙紮全都化為了徹徹底底的憤怒。

    這人必須死!

    鴻王,李攸卿…!她通紅著雙眼在心底喃喃。

    上一世指使蕭世離殘忍虐殺自己的,真正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