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監牢實際上就是天寧帝都百姓所說的天牢，裏麵關押的基本上都是重刑犯,或者就是類似於崔浩這樣的級別太高，地方府衙無權審訊，隻能刑部親自出麵的案犯。這種情況也就導致了刑部監牢的守備森嚴程度甚至於比起大理寺的衛獄還要嚴格，層層人手相互交叉之下，根本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所以，所謂的天牢連進去探望都是一種奢侈，甚至於很多時候外人連朝廷官員都很少知道裏麵的實情。崔浩自從被關進去之後，即便是蘇月生對於崔紅林並沒有什麽敵意，對方還是崔氏的嫡子，和李元等人的關係都不錯，也是頭一次被允許進去看望崔浩。

  幽暗陰森的大牢內是一排排木質牢房，堅固的牢門和石牆封住了四麵空間，裏麵的一個個刑犯全都是單獨關押，也不會給他們相互交流的機會，往來的獄卒更是一天十二個時辰輪班倒的交叉巡邏，在這看不到頭的牢房內，不論是你在外麵的權勢地位有多高，身份有多貴重，隻要進來，就很少能出的去。

  “紅林，子川，你們別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啊，否則的話不光是我，連王爺都不好交代。”李元親自帶著崔紅林和崔子川走到了關押崔浩的地字號牢房門口，吩咐獄卒打開鎖鏈後，朝著兩人臉色肅然道：“不過你們也別擔心，崔浩的身體並無大礙，按照王妃的診斷，應該是逐漸恢複了。”

  “夢姑娘，不對，王妃來過了？”崔紅林聞言精神一振，急忙拱手道：“請世兄代我謝過王妃，他日我崔家必會報答這份恩情。”

  “跟我客氣什麽？至於王妃那邊，你們有時間再說。快進去吧，我守在外邊，有什麽事直接招呼就成。”李元匆匆離開後，崔紅林和崔子川急忙走了進去。

  崔浩的身體欠佳，加上本身地位非常高，所以這間牢房內，還加了一盞燈，旁邊放著一個案幾，而崔浩則斜靠在一旁閉目養神，在兩人走進來的時候，都未曾睜開雙眼。

  “父親！”崔子川有些忍不住，看著崔浩披頭散發，渾然看不出以前的模樣，整個人顯得消瘦無比後，頓時讓他一下子跪了下來，聲音悲切無比，直接哭了出來。

  “起來，哭什麽哭？你有點崔氏兒郎的樣子嗎？紅林都比你強多了。”崔浩的聲音有些嘶啞，虛弱無比，但是此時卻瞪了一眼崔子川之後搖頭道：“我崔家男兒，什麽時候流過眼淚？你這個逆子，是不是已經和燕王妥協了？早就跟你說過，能力不夠，就不要摻和這等大事，安安生生在家待著！”

  “族叔！”崔紅林有些忍不住，歎息一聲之後也跟著跪在一邊道：“崔家也已經被牽扯其中了，我們安能獨善其身？如今能見族叔一次，已經是燕王網開一麵，請族叔莫要責怪了。”

  “所以，紅林，你也妥協了？”崔浩猛然間抬頭，瞪著雙眼，死死地盯著崔紅林怒道：“你難道不知，這是燕王和刑部的策略嗎？你們一旦低頭，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盤查崔家，到時候覆巢之下無完卵啊？我崔氏一族豈不是要毀在你們手中？”

  “族叔！”崔紅林臉色有些掙紮，但是隨即卻仰著頭看著崔浩搖頭道：“事到如今，掙紮已經沒有意義，燕王不是寧王，執法嚴明，不會徇私，就算是我們不妥協，他也不會放棄的，不光是為了九品官人法，還是為了寒門爭取一線生機，都不可能放過世家的。這個時候族叔您強自出頭，陛下震怒之下，燕王奉聖命查問崔家，我們無計可施。就算是寧王，到了如今，您看他有過什麽主意嗎？帝都世家豪門，都是一盤散沙，各自顧各自，沒有用的。他們上門逼問燕王，尚且連麵都沒見到，就被燕王妃一人給打發了出去。”

  “那個長孫女，當真是壞我大事！”崔紅林隻是簡要的說了幾句關於柳橙等人去燕王府的事情，崔浩就捶胸頓足，懊惱不已道：“當初就該先設計除掉她，沒想到一個庶女，居然能夠有這麽大的能耐，燕王得她相助，隻怕是更加難以對付了。”

  “燕王妃聰慧絕頂，一舉一動都能和燕王相得益彰。”崔紅林臉色掙紮，和崔子川對視一眼之後咬牙道：“族叔，今日我們過來，是有事想和您商議。事到如今，家族已經決定，立即拿出反製清河那邊的策略，並且依靠燕王，從此和寧王府分道揚鑣。”

  “你說什麽？”崔浩原本還在思索長孫一夢的事情，所以崔紅林這句話一出口，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轉而看著崔紅林那慘然的眼神，才怒道：“你也退縮了？”

  “不是退縮，是如今家族必須要想辦法保存住族人啊。”崔子川一臉淒然，但是不願意崔紅林受到詰責，所以主動接過話題道：“家族族老已經集體決定，斷絕和清河崔家的關係，從此以後，我們不支持九品官人法，全力扶持燕王入主東宮，並且放棄這一次角逐，保住家族為要。”

  “所以，紅林，你也是這個意思？”崔浩沒有理會崔子川，隻是目光盯著崔紅林道：“想要和清河崔家切割，還是想和老夫切割啊？你該知道，當初為了說服清河那幫人，老夫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但是族叔，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崔紅林深吸一口氣之後搖頭道：“族叔可知，燕王並不是沒有準備，吳歡現如今在並州，說是盤查薛家參與東郡謀反一事，但是河東距離清河才多遠？燕王能知道清河那些人的動作，就說明他已經有了準備。更何況，薊州附近還有燕王的舊部，那可是整整十萬大軍啊，清河，是成不了事的。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不是和清河崔家一起負隅頑抗，繼續對抗陛下，而是想辦法保住我們博陵崔氏一脈啊。”

  崔紅林長歎了一口氣，沒有繼續說話。事實上從蘇月生輕描淡寫的說出了清河崔家連續上書皇帝的事情他就已經猜到了其中的原委。畢竟清河距離薊州太近了，而那裏是蘇月生的封地，是他的大本營，集中了大量的邊軍駐守一線邊城。光靠崔氏一族的力量要想對抗朝廷大軍，那簡直是癡心妄想。更何況，吳歡在河東，更是讓他徹底息了最後一絲心思。在吳家差點被刑部連根拔起的情況下，吳歡作為吳家嫡子還能夠保留職位，隻能說明一點，在吳家出事之前，吳歡就已經和蘇月生達成了協議，從而不管吳家會被如何處置，都不會影響到對方。

  而反之，吳歡在並州，代表的是刑部，他是可以隨時隨地將矛頭對準清河崔家，隻要查清楚了罪證，清河，是絕對攔不住蘇月生的手腳的。

  可以說，這樣的布置，簡直就是為了崔家而準備的。隻要崔浩和清河崔家有異動，那麽朝廷和蘇月生就能夠第一時間動用絕對的力量將其抹殺，不論是刑部還是大軍，都能夠提前做好準備。

  “族叔，我已經和燕王說過了，他保證不會牽連無辜，而且燕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想要的就是執法嚴明。族叔您隻是頂撞了陛下，隻要承認錯誤，放棄九品官人法，陛下一旦鬆口，燕王也不會繼續追究的，這是常理啊。”崔紅林還在繼續努力，事實上關於崔浩本人，其實並沒有多少好說的，對方隻是頂撞了皇帝，一旦放棄九品官人法的主張，憑借著對方的地位和身份，皇帝隻要有了台階下，那麽蘇月生自然不會就此追著不放，甚至於連帶著整個崔家的危險也會隨之解除。

  而反之，實際上崔家也是一樣。隻要崔家能夠放棄這個幻想，然後表明自己的立場，皇帝不怪罪，刑部就算是繼續盤查，那也不會傷及根本。對於世家豪族而言，幾個子弟的違法亂紀，實際上並不會讓他們大動幹戈。而且崔紅林自付，隻要崔浩能夠服軟，在如今他已經表明立場的情況下，蘇月生不會繼續苛責的，甚至於以後還會更加倚重他。畢竟崔家隻要放棄，那麽依舊是中原五大家族之一，崔浩在一日，就能夠調動五大家族的力量支持蘇月生，足以一舉追平對方和蘇月生的差距。

  站在崔紅林的角度，這一次危機實際上也是一次契機，一次和蘇月生合作的機會，他知道蘇月生的底牌，加上也懶得去堵住寒門的上升空間，在這種情況下，實際上崔家並不是蘇月生非要鏟除的勢力，反而可能會成為對方的助力。所以這一次改弦更張，實際上也是發展家族的機會。

  “糊塗！”但是崔浩的這一聲訓斥卻讓崔紅林一下子跌倒了穀底，以至於差點一下子站了起來。他是實在看不出來，崔浩為何非要死咬著九品官人法不放，這種成則惠及所有人，並不能幫助崔家發展勢力，敗則是整個崔家跟著陪葬的交易根本就不應該出頭。

  但是崔浩此時卻痛心疾首道：“九品官人法事關整個世家前途安慰，我崔家既然執天下世家之牛耳，就不該在這個時候退縮。老夫縱然是死，也絕不會放棄！”

  “那家族呢？博陵崔家怎麽辦？”崔子川忍不住道：“父親可曾想過，一旦失敗，崔家這煌煌一大家族，隻怕就要淪為皇權打壓的犧牲品了。”

  “那就和我斷絕關係，從此以後，老夫絕不靠崔家幫忙！”崔浩冷然道：“這下你們總該滿意了吧？”

  “族叔，我們並不想這樣！”崔紅林深吸一口氣之後，看著崔浩那決絕的神情，轉而搖頭道：“事到如今，我們不得不為家族考慮，博陵崔家輝煌了數百年，從魏朝開始到如今，從來都是五大家族之首，不能在這個時候葬送了。”

  “崔紅林，你倒是很幹脆啊！”崔浩嗬嗬一笑，掙紮著起身道：“倒是老夫看錯了你，你是打定主意要跟著燕王了？你可別後悔，他一個妾生子，是絕對不會信任你的。等著吧，你們遲早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