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王爺，今天起，一共有十二人沒有前來點卯，送出的假條都一樣，家中長者病重，短期內無法供職刑部，請王爺另選他人代替。”一早晨蘇月生剛剛走進刑部打算召集人手複核各州郡上報的死刑犯名冊，就從曾萬全那裏得到了這個消息。

  “一夜之間全都是？”蘇月生將所有的假條全部仔細看了一遍之後轉而皺眉道：“全都是世家庶出子？”

  “確實是。”李元在旁邊抱著一摞公文走進來之後代替曾萬全回道：“王爺可能有所不知，他們這些人不是真的家中有人病重，而是被束縛在家，無法出來。”

  “看起來，這件事還遠遠沒有結束。”蘇月生深吸了口氣，轉而道：“你們家之前是不是也有一名庶出子進了刑部？他人呢？也沒來嗎？”

  “被我叔父給扣了起來，現如今人還關在祠堂裏呢。”李元搖了搖頭，似乎也有些同情道：“我也曾為他求情過，但是卻差點連我也一塊給關了起來。所以王爺還是別費心機了，這是各大家族商議好的辦法。”

  “此事剛剛開了個頭，豈能半途而廢？”蘇月生臉上怒氣一閃而過，轉而看著李元道：“你把手頭上的事交給吳歡，帶本王去你家，見見你父親和你那個叔父。”

  “王爺打算親自上門勸說？”李元有些詫異，但是隨即搖頭苦笑道：“沒用的王爺，您這一招對付不了他們，雖說我也是世家出身，但是好歹對這些庶出兄弟沒那麽多偏見，他們能得到王爺看重，其實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世家聯手封鎖庶出子進出家門，單憑王爺您一人之力，恐怕難以撼動他們。”

  “那你有什麽辦法？”蘇月生皺了皺眉頭，轉而看著李元道：“你是李家嫡長子吧，難道連這點權力都沒有？”

  “嫡長子又能怎樣？我這不是還沒當上家主嗎？”李元的話也得到了吳歡的認同，兩人都知道蘇月生的出身和遭遇，所以對於對付不太清楚世家裏麵的彎彎繞繞也有所理解，轉而解釋道：“我們家，是我父親掌權，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便是我這個嫡長子，那又如何？”

  “王爺，下官有句話想問問您。”相比較李元的抱怨，吳歡忽然在旁邊低聲道：“王爺您抓著庶出子不放，是否有分化瓦解世家之嫌？”

  “你也有這個疑惑？”蘇月生目光一掃李元，發現後者此時也在看著自己，頓時搖頭道：“本王沒想過要瓦解世家，本王隻是想改變如今朝堂選賢任能的方式，你們剛剛的話說明你們也是有些見識的，難道看不出這條路若是真的繼續走下去，遲早有一天，你們世家自己也會栽在這上麵嗎？寒門士子，庶出子加上那些百姓，他們到底有多少人你們算過沒有？若是不加以革新，等到這些人的怒氣和怒火難以壓製，最終爆發的時候，那會產生多大的力量？你以為憑借自己身份真的能夠壓得住嗎？”

  “到時候一旦爆發，不光是你們世家，整個天寧百年的江山社稷都會徹底被掀翻啊？”說起暴亂，蘇月生比所有人都有著更深的感觸，所以緩緩開口道：“他們不缺學識和見識，缺的是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如果我們不給，遲早他們會自己去爭取，既然嘴上爭取不到，那就隻好付諸武力了。本王能壓製得住一次兩次，難道還能壓製住無數次嗎？隻要機會到了，這便是一場火山爆發啊，到時候我們所有人都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蘇月生的話沒有絲毫的修飾，也正因為如此，幾句話直接說的李元和吳歡臉色一白，隻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迅速襲上心頭，這麽多人，一旦真的動起手來，加上百姓助威，他們不敢想象，自己這些人在這股滔天巨浪麵前到底能算什麽。

  “所以與其是說我在分化瓦解世家，還不如說是在瓦解他們，瓦解明日之禍啊。”蘇月生歎息道：“可惜你們這些世家，沒有一個人真的看到這種危險，還以為如今是和數百你前一樣，可以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庶出子和寒門也有機會讀書習武，有機會增加閱曆，增加能力。卻得不到相應的任用，是個人都會有怨氣，有怒火。這種怒火如果被有心之人點燃，你們覺得自己還有勝算嗎？”

  “所以，王爺您在東郡那邊，也——”李元喃喃自語，半晌之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轉而試探著道：“我曾聽說東郡造反的大乘教其實不是暴徒，而是幾個讀書人領頭挑起來的，原本隻是抗議我們世家在東郡科考場上作弊，但是——”

  “但是最終卻釀成了一場滔天巨禍。”蘇月生點了點頭，帶著一絲悲痛和傷感道：“本王從軍以來，大小曆數百戰，但是卻從未有過如東郡平叛那樣艱難。他們的智謀和才華在戰場發揮出來的作用足以媲美十萬強軍。而且最重要的是東郡百姓心向叛軍，我朝廷兵馬所到之處，幾乎是處處受限，人人敵視，你可知這是為什麽？這是民心也在變，民心也開始導向他們那邊了。若不是臨陣之時，本王不顧危險，陣斬他們領頭的首領，這場大戰隻怕要打得天翻地覆不可。”

  東郡平叛和蘇月生打過的其他大戰完全不同，這是真真切切對陣自家百姓，卻差點讓他數年積累起來的戰無不勝的名聲毀於一旦，幾乎所有人全都咬著牙在戰鬥，能夠快速平定那是十足十的運氣所致，而非人力能為。

  “那現在該怎麽辦？”李元和吳歡不是傻瓜，能夠在孫正義手上被選拔出來出任刑部郎中，本身出了才學，腦子非常好，一瞬間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但是卻讓他們更加坐立不安。幾個讀書人的抗議都能引發一場前所未有的叛亂，連蘇月生這樣的人都直呼僥幸，那麽下一次如果再度出現叛亂的話，他們不敢想象，還能不能應對。

  而如果一旦失敗，那麽天寧王朝勢必會土崩瓦解，他們這些已經和天寧融為一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世家大族隻怕也會被憤怒的寒門和百姓徹底撕得粉碎，這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這就是滔天洪水，堵是堵不住的，唯有疏導，分化和瓦解。”這也是蘇月生這段時間和長孫一夢討論出來的辦法，兩人心思都一樣，對於這種後果都想得很明白。也唯有做出改變，讓天下人看到希望，才能夠讓這股積壓了百年的怨憤和矛盾逐漸消解，否則的話，一旦東郡之事再次出現，那麽燎原大火就將徹底無法避免。蘇月生就算是再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和整個天下為敵。

  “王爺，我二人馬上回家，勸說家中長輩，想辦法讓他們放人。”李元坐不住了，或者說此刻的他就隻有一個念頭，必須想辦法將蘇月生的想法落實下去，即便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等等，你不是說本王的法子不管用嗎？”蘇月生一把攔住了對方，轉而搖頭道：“本王是親王之尊，你都覺得無用，你回去隻怕連你都被關起來了。”

  “那王爺可曾想到什麽其他的辦法？”這一刻，李元，吳歡和曾萬全的目光全都看著蘇月生，也唯有眼前這個首先想到這一點的他，或許還能有辦法。

  “你們是要回家，但是不是找你們家族的長輩，而是想辦法通知各大家族被關押起來的那些人，告訴他們，本王會想辦法去拯救他們，但是前提他們自己要堅持下去，如今我們的命運其實是一樣的，是此是彼，其實沒有多大區別。”蘇月生此刻隻想到了一個辦法，所以看著李元目光灼灼道：“其次，繼續征辟人手，而且要廣而宣傳，把奉天殿廷議的結果告知所有人，刑部征辟的屬員，薪俸全部由戶部撥發，和朝廷正式官員沒有任何區別。同時你們要想辦法現身說法，告訴有誌於刑部的各方學子一句話，在刑部，士民官吏，一體同仁，本王不會歧視他們，你們也不會。”

  “王爺是擔心世家還有後手是嗎？”吳歡稍稍清醒之後迅速明白了蘇月生的想法，轉而連連點頭道：“王爺放心，此事我等既然知道背後緣由，自當竭盡所能，唯王爺馬首是瞻。”

  “你們先辦好這幾件事，其他的，我自己來。”蘇月生微微點頭之後起身道：“同時，要想辦法召集一批誌同道合者，一起努力。這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我們自己，你們也不想將來本王身前麵對的是全天下所有百姓的反對，從而被人顛覆了江山社稷，顛覆了你們這些家族門楣吧？”

  “王爺放心，人多力量大，這一點我們懂。”李元點了點頭道：“此事也交給我們二人，世家太多，世家子也不全是迂腐之人，我們能找到同伴，到時候一起協助王爺。”

  “本來我們家還是支持寧王的，但是現在看來，王爺，不管我吳家如何選擇，至少下官吳歡，一定堅決站在王爺身邊，鼎力支持王爺入主東宮。”蘇月生此時身上展現出來的那種大局意識，讓吳歡和李元對視一眼之後，同時點頭。他們是世家嫡子，雖然代表不了各自的家族，但是卻足以代表自己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