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其實老早就已經到來，卻一直不曾等到自己兒子回頭的趙俊，正一臉尷尬地看著此時正抱著貓兒玩的起勁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許久，仍然不見得趙政能有所起身回頭意思的趙俊，終於是忍不住咳嗽幾聲。

  “咳咳！”

  趙政輕笑幾聲，依舊沒有回頭。

  他手中仍然揉搓著二喵的腦袋，半天才懶洋洋回了一句：“一直不出聲，我還以為老東西你要自己把自己凍死在外頭呢！”

  趙俊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露出來幾分從來不曾在這位大秦君王身上看見過的局促，道：“差不多，再不進來，你老子我就真的要凍死了。”

  趙政終於放過了被自己早就揉捏著不勝其煩的二喵，回頭將門打開，冷冷道：“進來吧！陛下若是凍死了。小人不得承多大的罪呢。”

  趙俊急忙像是等了許久一樣，屁顛屁顛地跟著進了來。

  趙政沒在去揉捏二喵，反而在塌上的桌上鼓搗著倒水泡茶，倒是讓趙俊十分驚訝。

  看著自己眼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自己兒子給自己倒的茶水，趙俊不由得詫異萬分，甚至心中都泛起嘀咕來，不知道該怎麽下手。

  趙政冷哼一聲，道：“陛下放心，沒毒的。”

  說著，他自己率先喝了一口，便懶洋洋靠在一旁。

  趙俊猶豫著喝了一口，便訕訕笑道：“怎麽了兒子，還在生我當年打你的氣來著呢！兩年了快，都不曾消氣。”

  趙政哼了一聲，道：“陛下說的輕巧，為什麽不讓我拿著那玉如意，追著陛下在這皇宮大內裏頭，從若雲宮追到太子東宮呢？”

  趙俊一口茶水差點都噴了出來，急忙憋回去不至於失了姿態的趙俊，嘿嘿笑了笑，卻不敢再說話。

  似乎覺得自己也對這個擔心自己已久的父親有些許不太友好，突然像是被皇後柳若楠生了一次的太子殿下，終於語氣緩和了幾分，道：“怎麽樣，在龍牙山聽說人世間的賊人進了安陽宮了，沒把你怎麽樣吧！還有多少活頭？”

  這句話，趙政問的時候，也是心中忐忑，提心吊膽了幾分。

  前一句算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而後麵一句，趙政問出便冷靜看著眼前自己的父親，不希望從這個大秦帝王口中得知那個自己不是很希望聽見的消息。

  趙俊聽見趙政竟然開口，言語中甚至露出幾分關懷的語氣，不由得喜上眉梢，道：“哪能呢！你看你爹我這不是好端端活著呢麽，我命多大！”

  趙俊將自己兩隻胳膊都舉了起來，上下甩了甩，示意自己健康的很，沒多少病痛。

  趙政眉頭皺的更深了一些，道：“我問你，還有多少活頭，沒問你現在有沒有大礙。”

  趙俊愣了愣，隨即伸出手在自己兒子的額頭試了試，又伸手在自己額頭試了試，說道：“兒子你是不是有病？爹都說沒事了，你還問有多少活頭，怎麽？想盡快做你爹這個皇帝位子？”

  趙政伸手將在自己身上摸索的趙俊的手打開，一臉的不屑，道：“拉倒吧！你那個破位子我最是不稀罕，要不是你就我這一個兒子，我才懶得繼承你這個破天下呢！”

  趙俊嘿嘿一笑，沒說話。

  趙政試著問道：“爹，說實話，你要不考慮再要一個，別老是想著讓我成才了，玄啊！”

  趙俊滿臉的黑線，伸手就在自己這不肖子孫的腦門上彈了一個腦瓜崩，道：“你小子不會說話，就把嘴給我閉上！”

  趙政嘿嘿一笑，任由那個輕飄飄的腦瓜崩彈在自己的腦門上。

  二人之間再次陷入了幾分平靜，卻並不尷尬。

  這對本來因為“深仇大恨”而離開的父子，這時候不知不覺之間，因為自己的改變，如今已經變得比之前，更加懂了對方。

  趙俊喝過第四杯趙政親手泡親手倒的茶水，嘴裏吐出一口長安的白氣，道：“政兒啊！這次爹讓你回來成親，有沒有再心裏覺得抵觸啊！”

  趙政咧著嘴笑了笑，眼神朝著外頭瞅了瞅，道：“還行，這親成就成了，蘭蘭我也喜歡，本來就要娶她來著。”

  趙俊樂嗬嗬笑著說好，連著說了三遍，這才疑惑幾分，道：“那你兩年前怎麽不樂意呢？”

  趙政冷冷看了自己老爹一眼，趙俊便是瞬間好像就知道了原因，忙咳嗽幾聲，尷尬間又喝了杯茶。

  聽見趙俊又重新提起這件事情，趙政這時候也心中有了幾個在常安城外，得知風雨從安陽城帶來的消息時候，就壓在心裏的問題。

  他頓了頓，眼神突然冷下來幾分，道：“聽說，你在朝堂之上，說要讓李信回來參加我和蘭蘭的成親之禮，還要給他世襲罔替的資格，實話假話？”

  趙俊手中端著的茶杯也在空中停了幾分。接著，他一臉笑意，道：“你覺得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趙政直接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來，不應該也不行！”

  趙俊嗬嗬一笑，道：“怎麽。你既然都說了不可能，那你覺得爹會給他世襲罔替郭起平等王位的這個資格麽？”

  趙政頓了頓，有幾分驚詫與趙俊這就將實話對自己和盤托出。

  他搖了搖頭，道：“可是，你就不怕狗急跳牆，那李信不是傻子，怎麽會回來赴這場鴻門宴呢？”

  見趙俊不準備回答自己的問話，趙政又搖了搖頭，道：“況且你這麽做，就不怕招來郭起對你的心存芥蒂，日後不再為你打天下了麽？”

  趙俊搖了搖頭，道：“不是給我打天下，他終有一天，要給你打天下的，這天下，也將是你的！”

  趙政如同一個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有些沒好氣地道：“既然日後要給我打天下，你怎麽還敢惹怒他，要去殺人家的義子呢？”

  趙俊嘴角微微揚起，笑著道：“怎麽，你這就開始為你這嶽父老泰山打抱不平了？”

  趙政搖了搖頭，站起身去給桌上已經快喝的底朝天的茶壺中添水。

  他邊走邊說道：“我才懶得也沒興趣搭理你們這些所謂的廟堂之爭，早說了我不是做這個天下位子的料，與其為了給我保這個位子，不如他李信要是有這等本事和野心，給他也不是不行。”

  聽著眼前正在倒水泡茶的兒子，明明是這帝國的太子殿下，卻能從嘴裏蹦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趙俊也不生氣，也不惱怒。

  他眼神一直跟著忙碌的趙政，等到他坐在自己麵前，又給他倒上一杯茶水的時候。

  趙俊這才開口，道：“政兒。你此番去了一趟幽州，算是可曾看見哪裏百姓的生活了否？”

  趙政抬頭，似乎是在回想，將自己從龍牙山下來到回去這近半年的時間林林總總回想了一遍，趙政終於開口，道：“生活清貧，畏懼秦人。”

  “就這些？”

  趙俊問道。

  “就這些！”

  趙政接過話茬，回答的十分幹脆。

  趙俊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然知道。

  他想了想，接著又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曾經那裏的百姓是如何的？”

  趙政愣了愣，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的確不知道。

  他也相信，趙俊嘴裏所謂的“曾經”，怕是自己都不曾生出來到這世上。

  趙俊笑了笑，臉上也露出幾分回憶的神色，道：“曾經，我大秦和趙國邊境上的百姓，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出個門家裏的妻子都不知道自己丈夫夜裏還能否回來的。”

  趙政對此隻是聽了聽，並沒有太過有感觸，聽著自己父親繼續侃侃而談。

  趙俊繼續，道：“亂！實在是亂！這天下亂了太久了！”

  趙俊好像是回想起來曾經，語氣都急促幾分，道：“政兒，你許是去了一趟幽州去了一趟曾經的趙國，便隻看見那裏因為我和郭起而變得十室九戶無二郎來，卻不知道，哪裏曾經也易子而食人間煉獄。”

  趙政愣了愣，臉上露出幾分精彩神色來。

  趙俊起身，朝著窗邊走了幾步，道：“我大秦這場仗打了三年，死了幾十萬人這才滅了趙國。天下人都隻看到這些，殊不知這天下戰亂百年，死的人有何止百萬？而從今往後，我大秦的明月便能照在他趙國的土地上，千秋萬代。再也用不著一個人因為戰亂，而死在那狼煙滾滾的戰場上了！”

  趙政眯著眼，他想死曾經在那連名字都不曾知道的小村莊中遇見的那個名叫阿狗的少年，和他的娘親來。

  阿狗的父親死在長坪了，可阿狗和他的兒子女兒們，卻再也用不著擔心會再有人死在戰場上了。

  他也想起來那個在幽州水月巷，那個擁有如同人間天堂一般的名字，卻生活著一群如同地獄惡鬼一樣的人的地方。

  他想起來那個長相醜陋去的還花錢給自己喜歡的姑娘買花，卻被人撿到丟進垃圾桶的少年來。

  這所有的人間慘劇，便在這些苦命的人身上畫上句號，在不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