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隻是龍牙山上聽不見，也放不得。

  隻能憑著昨日山下已經滅了的幾個火堆，看得出來，今日乃是過年。

  山上的大鍋已經熱氣騰騰地煮起了一鍋的餃子，讓人看見了都覺得嘴饞眼饞，有食欲。

  一眾道士便等在一旁，年長的就互相打著招呼。至於向張富貴這樣的小道士，目光早已經被吃的吸引過去，就剩下流出口水，吧唧嘴。

  西神峰上，張雲閣今日依舊不在，昨夜裏下了山後，便再也沒有上山。3

  褪下昨夜裏穿著的一身粉色裙子，俏麗動人的女子，再次換上那平日裏的白色衣裙。

  她輕手輕腳，將那人送給自己的衣裙緩緩疊了起來，放入背包中。

  她咧嘴笑了笑，四處環顧了一下。

  這裏是他整整待了十多年的地方，也是他覺得這輩子以來最為快樂的住處。

  她不像別的女子，臨走的時候總要哭哭啼啼幾分，流露出無限的傷感出來。

  雖然說的上“兒女共沾巾”，可在她看來，終歸是沒有出息了一些，臨別而已，又不是送終，沒什麽好哭的。

  即便真的是臨死送終，那也沒什麽好哭的，該來的就是來。

  辛瑤背起行囊，出門關了屋子。

  門外便是雙手合十低頭的寂然老和尚，也帶著一臉傷感不情願的八戒。

  見得裏頭的人出來，老和尚彎了彎腰，道：“公主殿下，貧僧已經在山下備好馬車，這長途跋涉，與我一同走自然不是個辦法。”

  辛瑤點了點頭，剛想邁步離去，卻發覺褲腿被什麽東西給咬住。

  低頭一看，自然是昨夜裏偷偷溜出去的二喵，此時咬著她的衣襟，不讓她離開。

  貓兒通靈，平常辛瑤出門的時候，都不曾遇見過這等情況。

  辛瑤屈身下去，寵溺的摸了摸二喵的腦袋，不由得眼眶有幾分濕潤。

  女子心中突然覺得，離別的傷感也是有的，兒女共沾巾也是有的。似乎，也不怎麽太過丟人。

  二喵不停地在這白衣女子的小腿上蹭來蹭去，這時它已經長大了許多，少算也有三四斤重，辛瑤有時候都抱著有幾分吃力。

  她突然覺得時過境遷，往日裏那個自己兩隻手就可以捧在手心的貓兒，此時已然是需要兩隻手全力，才能抱著抱起來，久了還會累些許。

  出了門的二喵好像在盡力阻攔，不想讓眼前的人離開一般，萬分討好。

  比之以往吃了睡睡了吃的模樣，實在是可愛，也懂事了不少。

  不遠處看著這一幕的小和尚八戒於心不忍，便道：“公主殿下若是舍不得，便將這貓兒帶著吧！”

  辛瑤神情怔了怔，隨即笑了笑，搖了搖頭，道：“舍不得也得留下，畢竟這是別人的貓，帶走總歸是不好的。”

  說著，他便起身將二喵抱起來，朝著屋裏頭走去。

  開門，關門，一氣嗬成。二喵已經被關在了裏頭。

  不管裏頭二喵如何如何的叫，又如何如何的抓撓辛瑤走上前來，伸出手摸了摸八戒小和尚的腦袋，道：“你師父舍不得你，不也要把你留下來麽，你正好也與它做個伴。”

  八戒小和尚驚詫公主殿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隨即又想起來這檔子事，便也低頭閉嘴，有幾分傷感起來。

  “走吧！寂然尊者！”

  辛瑤飄飄灑灑地一句話，便打破寂靜。

  老和尚點了點頭，竟是不敢去看自己的小徒弟，就這樣轉身，帶著辛瑤沿著台階，揚長而去。

  小和尚看著和自己已經漸行漸遠的師父，不由得淚眼婆娑，卻一丁點也沒有哭出來，堅強的要死。

  屋裏二喵撓門的聲音咯吱咯吱，聽的八戒小和尚心中也像被貓兒撓了一樣不痛快。

  他轉過身去，雙手合十立在寒風中念了遍不知道什麽的經文，兩滴淚水這才緩緩從雙頰滾落，滴在雪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和尚八戒這才緩緩朝門走去，放開了已經抓門抓的累了的二喵。

  他本想去抱抱這與自己同病相憐的白貓，卻最終放棄，出了門繼續看著山下。

  “師父說了，讓我在這裏等那太子殿下來，你應該也是吧！貓施主！”

  八戒小和尚對著聽不懂人言的畜牲說道，隨即拍了拍胸口。

  那裏，有師父留給他的信，也有公主殿下留的信。

  ………………

  除夕剛過，這濃濃的年味兒，終究驅散不了天上飄飄灑灑下來的雪花。

  今日雪下的最大，鵝毛一樣從蒼穹之上落下來，好似有人將白雲草草揉碎，丟了下來。

  北鬥峰上，這座龍牙山最高的主峰，此時站著兩個人。

  一人身材高挑異常，能好處旁邊那老道士一個頭來，雙鬢兩邊各有一道銀色發絲，此時沒有打理，正隨風飄揚。

  另一人卻是仙風道骨，鶴發童顏，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隻不過這老頭兒此時心情似乎不大好，看著山下的目光有幾分憂愁罷了。

  身材高挑的老道士張雲陵衰了甩手中的拂塵，道：“怎麽，終究還是舍不得是不是，沒出息。”

  張雲閣本來正在傷感，聽了這不著調的話，頓時就不怎麽樂意起來，跳著腳道：“嘿！我老頭子會舍不得？我有啥舍不得的，人家姑娘回家呢！沒什麽舍不得的。”

  張雲陵嗬嗬一笑，沒興趣再去拆穿眼前這個老頑皮一樣的老小子。

  昨夜張雲閣來了自己這北鬥峰上，便是再也說什麽都不肯下山，美其名曰是想自己師兄了要來住一晚，可任誰也心中清楚明白，不過就是一套說辭，終究是西神峰上硌屁股，坐不住。

  張雲閣眼睛眯著，看向山下，這裏自然是看不到山門的，可終歸是那個方向錯不了。

  “唉，師兄啊！終究是養了十幾年將近呢，舍不得就是舍不得，我也不怕你笑話。”

  張雲閣笑了笑，突然不打自招，說了一句這樣的話來。

  張雲陵有些詫異，不明白自己這向來看重麵子的師弟，今日怎麽如同換了個人一樣，就如此拉下臉來了。

  張雲閣轉身，朝著師兄後頭的桌子上走去，隨即坐了下來，道：“自打這丫頭十年前被他父親送來，我本是不樂意收的，畢竟自個兒待久了，多了個累贅不好，可這丫頭有眼色，人又機靈，雖然時不時讓我生氣幾分，西神峰從此也不再寧靜，可是如此下來，倒是習慣了呢！又怎麽會是說舍得就舍得的。”

  張雲閣喋喋不休的說著，竹筒倒豆子一樣，將這本來如數家珍的事情，一個個都給說了出來。

  張雲陵本想開口說什麽，又被這白發老頭給打斷。

  “師兄，那老和尚來接瑤兒時，說要留一個小徒弟在山上，日後跟著太子殿下，您覺得呢？”

  眼看自家師弟換了個話題，張雲陵終於送了口氣，道：“人之常情，這般大的氣運機緣，總得沾沾光不是，由著他來吧！”

  說著，老道士突然臉色狡黠了幾分，道：“師弟，你怪不怪那老和尚把你們家瑤兒帶走了。”

  張雲閣錯愕幾分，不知道自家師兄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問題。

  他茫然間歎息一聲，道：“怪也好不怪也罷！人家也算給了麵子，讓瑤兒過了個年呢！”

  張雲陵嘿嘿一笑，眼中不善之色更加濃重，道：“那就是怪了？放心！師兄給你報仇幾分！”

  張雲陵說著，也不等張雲閣回話。

  老道士左手拂塵一掃，右手瞬間捏了一個蓮花道指。瞬間便是天地氣機都給拉扯牽引起來，圍著老道士的那一丁點指尖，形成一個氣旋出來。

  張雲陵一身青色衣袍被吹的獵獵作響，朗聲道：“貴客留步！送你一禮！”

  這話張雲閣聽到並不大，就好似平平無奇地說了一句一般，可卻是整整個龍牙山都聽得到，都也如同有人在他耳邊說了這麽一句話一樣。

  貴客留步！送你一禮！

  人人也都不知道，掌門大人口中的這一句貴客，說的是誰？而這送你一禮，又送的是什麽東西。

  隻是這話說出去不久，便又聽得一句如同洪鍾炸響的聲音傳來，震的整個龍牙山都在顫，整個龍牙山的人都聽得到。

  山下，已經伺候著辛瑤上了馬車的寂然老和尚，抬頭看著那自山巔而來的一指，雙手合十。

  他盤腿坐下，眼睛緊閉，身上袈裟泛著金色光芒，圍著整個人都是佛光大盛。

  突然，寂然雙眼睜開，兩隻本來緊緊閉合的雙手猛地撐向天空，那本僅僅護住一人的佛光突然暴漲。

  他嗬道：“客至受禮！謝過東家！”

  轟！

  令人振聾發聵的碰撞聲音，伴隨著一陣飛馳散開的氣浪，震的方圓幾裏人人都能感受得到。

  北鬥峰上，這一切駭人聽聞景象的始作俑者之一，正平淡無奇地站在方才原處，一步也沒有挪動。

  張雲陵拂塵一掃，淡然道：“怎麽樣師弟，這算如何？”

  張雲閣還未能從方才的震驚之中走出來，瞪大眼睛張大嘴巴，道：“師兄！你今日調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