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嚴大人
作者:漁火愁眠      更新:2020-12-15 19:29      字數:3570
  出了安陽宮一路往東南方向,急著走,也就十幾天的路程,就能到這個如今已經人人自危的幽州。

  竺昌城外,此時換防守城的,已然不是以前這裏的城防軍人,而是清一色都換成身披黑甲的禦林軍,數量也是增加了不止一星半點。

  馬車外的車夫,正下車接受那手中一直握著刀的禦林軍甲士的盤查,另一旁領頭的小仕長還沒能伸手將馬車簾子給掀開,便看到一個人已經彎腰下了馬車。

  那小仕長抬頭看了看,便急忙低頭下去,雙手抱拳退後幾步,連忙行禮。

  “嚴大人,前些日子楊指揮使說皇城裏頭您要來,不想得來之前也不知會一聲,我也好去通知楊指揮使。”

  說的人雖然朝著眼前的人抱拳行禮,卻語氣間甚至聽不出來一點點的恭敬之感。

  甚至說句不好聽的話,有些許不屑和怪罪的感覺,就像在怪罪眼前的人,為何不告知他,也好讓自己有所準備,將這屎盆子給甩出去。

  嚴驂看著眼前這個在皇城那數萬禦林軍中,也僅僅管著不過幾個人,卻竟然也敢朝著自己吆五喝六的小仕長,並沒有表現的多麽不可思議,和心生不滿。

  他知道,自己一個從欽天監裏頭那幫神棍裏頭走出來,突然變成了這不可一世的禮部中侍郎,總歸是有人心中不滿的,那怕是一個禦林軍中小小的仕長。

  嚴驂嘴角微笑,搖了搖頭,聲音悠揚,道:“怎麽會,在下奉著聖上的命令,怎麽還敢如此托大,讓正在竺昌城中忙著的楊大人大費周章呢,這不來了就好麽。”

  這小仕長眼裏看著這位腳踩青雲的神棍侍郎,卻絲毫沒有因為自己方才的無禮行為有什麽不滿和不快,便有些泄氣,像一拳頭錘在棉花上一樣。

  “既然如此,那就請嚴大人快去郡守府見楊大人吧!請恕下官不能陪您去了。我們這一眾兄弟都是軍務在身,大人進城後自行詢問吧!”

  小仕長語氣甚至逐漸冰冷了幾分,便不再抱拳,身子也挺立了一些。

  嚴驂隻是笑了笑,便回了馬車。

  隨意一聲嘹亮的鞭子抽打聲音,伴著吱吱呀呀馬車軲轆的聲音。

  嚴驂,這個趙俊親指和賀興一通審查這趙地士族的“欽差大臣”,便來了這自己十幾年前出來的幽州竺昌城內。

  馬車裏的人突然目光如炬。

  他知道趙俊這是讓他在做選擇,做一個賭上前途性命的選擇。

  而且,隻有一個選項!

  ………………

  此時的郡守府內,廳堂兩旁坐著的楊孝與賀興,二人都是愁眉緊鎖,似乎有什麽心事。

  二人沉默不言。

  半晌,門外前來傳話的小廝,這才打破了這個寧靜。

  門外前來傳話的人著急忙慌,似乎有什麽重要的大事一般。

  楊孝眉頭舒展開來,冷聲嗬斥了一句:“怎麽了!沒看見賀大人在這裏麽?咋咋呼呼的,成何體統!”

  來人喘著粗氣,不過看得出來,被楊孝這麽一下嗬斥,有些心中驚恐,臉色變了變。

  賀興急忙出來打這個原場,道:“怎麽了,說說,出什麽事了。”

  傳信的小廝大口喘了一口粗氣,調整了些許,忙道:“嚴大人……嚴大人到了!”

  楊孝聞言。方才才舒展下去的眉頭,此時又給皺了起來,道:“到了就到,嚴大人如今在哪裏,快帶我和賀大人去接他。”

  小廝抬頭,看了看此時正坐在中堂的這二位在皇城都算得上的赫赫有名的大官,有些唯唯諾諾道:“嚴大人他……”

  “他怎麽了!”

  楊孝語氣冰冷了一些,連忙嚇得這小廝大氣不敢出,道:“他去北鎮衙門的大牢裏頭去了,小的攔不住,這才前來稟告楊大人的。”

  “北鎮衙門?嚴大人當真去了北鎮衙門?”

  “千真萬確呀!下官方才從衙門那裏回來的。”

  小廝語氣篤定,道。

  楊孝眉頭皺的更緊,道:“既然如此,我便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傳話的人低頭下去,便後退幾步,離開了。

  楊孝回頭,卻也發現後天的賀興不知什麽時候也在看自己,二人相視,都是看出來對方眼中的意思。

  嚴驂作為一個剛開始被放在欽天監,且不說他是不是真的是蒙塵的寶珠,但就這份舉動,在這兩個人中精的眼裏,也都知道為何趙俊能將他一直放在欽天監這麽久。

  賀興率先開口,道:“這陛下讓這嚴驂來查辦這幽州的案子,我無法理解不說,他如今去了北鎮衙門裏頭,我還是不得不防容易出事。”

  楊孝點點頭,道:“賀大人說的不錯,的確應該提防些許。”

  說著,他便起身,看了看外頭。

  “既然嚴大人不樂意讓我們去接他,下官以為,咱們便去這北鎮衙門的大牢裏頭,把他請出來如何?”

  賀興微微一笑,道:“楊指揮使說的,和在下不謀而合。”

  ………………

  竺昌城裏頭的北鎮衙門,說白了也就是當年大趙皇朝的天牢,如今自然不敢僭越在說個“天”字,不過也是這幽州守備最為森嚴的牢房。

  就如同人們常說的那樣,這裏是個“進去容易,出來難”的地方。

  此時的北鎮衙門大牢裏頭,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鐵鎖鏈落下的聲音,身著官袍的嚴驂頭頂這一頂禦寒的風衣,便朝著裏頭走去。

  身後不跟著一個人。

  幽暗深邃的大牢裏頭,疙瘩疙瘩的腳步聲尤為刺耳,一聲聲傳進人的心裏,混著裏頭微微發黴的氣味,和兩旁血淋淋的刑具,的確有幾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嚴驂直朝裏走,最後在最裏麵的一間牢房前停下。

  今日外頭雖然寒冷,但是陽光明媚。但是這大牢裏頭依然昏暗無比。

  透過那幾乎快要看不見的太陽光,依稀可以看見,此時裏頭正盤腿坐著一個人。

  他身著囚服,手腳都戴著枷鎖,不過似乎並沒有萎靡多少,反而閉著眼睛,似乎在養神一樣。

  嚴驂盯著裏頭那個曾經安排自己去大秦朝堂了老人,許久沒有說話。

  一直閉著眼睛的劉瑜緩緩睜開雙目,看到了這個曾經熟悉此時卻如隔天塹的男子。

  這方牢門,就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看見來人的那一瞬間,劉瑜有些許驚訝,隨即便苦笑一聲,似乎也猜到了一些東西。

  二人沉默許久,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最終,嚴驂終於道:“大人,別來無恙,我嚴驂回來了,隻是不想是以這種方式見到你。”

  劉瑜眼睛又閉了回去,道:“無妨,怎麽見也都是見的,隻是我很驚訝,你能穿著這身衣服回來。”

  嚴驂低頭看著自己這身象征著本朝三品大員的赤鶴官服,沒有說話。

  劉瑜道:“你我能在這裏相遇,想必嚴大人是來審判我這個在趙地作威作福的土皇帝的。”

  嚴驂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劉瑜又睜開眼睛,隻是這次一掃方才眼中的疲憊和慵懶神色,兩個眼珠猶如有炬的神光一樣,打量著眼前的男子。

  “嚴驂!哦不!嚴大人”

  嚴驂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整的心中一顫,半晌才回道:“怎麽了大人,這裏隻有你我,請說。”

  劉瑜站立起身,道:“我今日落得如此境地,本不應該再向你提什麽往日舊情,免得誤你一生,畢竟如今你也算得了運氣,你我都是聰明人,知道這身衣裳,應該怎麽換。”

  嚴驂看著眼前突然情緒有些許激動的男人,一言不發。

  顯然,這兩個一個曾經的大趙王朝位列三公的太尉,一個能在秦廷欽天監裏頭淫伏整整近十年的男人,都知道對方將來的路怎麽走。

  嚴驂點點頭,道:“大人,我今日來,就是想聽聽您的心裏話,但是人都有貪念,我也會有,大人你大業已然不可能再成,我嚴驂也得另謀出路。”

  劉瑜聽得這句自己明明已經知道,卻依舊有些令人心中淒涼的話,神色蕭索了幾分。

  不過,隨即他又笑了笑,似乎很快也放下了。

  他道:“嚴大人,從這扇門出去,你盡可以說我劉瑜勾結人世間的賊子,禍害大秦朝廷命官,甚至網羅我劉某人在這幽州各種為非作歹的證據。”

  嚴驂點點頭,眼睛裏古井不波,好像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一樣,等著眼前的人話中的下文。

  劉瑜頓了頓,又道:“可是單單隻有一句話,你不能說,就算我如今這個已經一無是處的老東西求你,打打你我曾經的感情牌了。”

  說著,劉瑜閉起眼睛,膝蓋彎曲就要朝著眼前的人跪下去。

  嚴驂急忙伸出手去,將這個已經到了遲暮之年的老人給扶了起來。

  “大人使不得,我嚴驂今日就是來給您說說,這話我萬死也不會說出去,就當能讓您安心上路!”

  嚴驂說話的時候有些眼神躲閃,似乎不敢去看眼前這位已經風燭殘年的老者,生怕自己守不住良心一樣。

  “大人,當初我隻不過是一個路邊賣身葬母的野小子罷了,是您將我撿了回來,教書育我,方才有我今日的。”

  嚴驂似乎有些羞愧,便低下頭去,道:“可是我如今這般對你,是我嚴驂小人了。”

  劉瑜被人扶起來,隻是淡淡一笑,道:“無妨!這把年紀,曾經那一丁點的執著也就沒了。”

  劉瑜回頭幾步,便又坐在方才盤腿坐的那張蒲團上麵,蒲團已經爛的不成樣子。

  他歎息一聲,最終甚至臉上露出些許榮光來,似乎想起來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

  “老朽這一輩子都在為一件事情發愁,到頭來卻也是沒做成,好在禾兒已經長大了,還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兒。”

  劉瑜似乎今日話非常多,一丁點也不顧及,又道:“我這老頭子能照顧他二十年,被他喊二十年的爹,本就是天殺的罪過,隻要他平安就好了,沒啥再向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