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受的起
作者:漁火愁眠      更新:2020-12-15 19:29      字數:3582
  曹淳突然怔了怔神,隨即哈哈大笑,笑的極為狂妄放肆,道:“殿下是在為老臣寬心否?”

  趙政直搖頭,道:“不曾不曾,丞相哪裏需要我寬心呢,人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本來就已經大的沒邊了,哪裏需要我寬心呢!”

  曹淳嗬嗬一笑,不知道眼前的趙政說的這話,究竟是客套,還是真的由衷的說。

  …………

  桌上茶壺中的酒水,已經在二人的手中換來換去,漸漸聽見響聲,也逐漸沒了。

  趙政朝著遠處喊了一聲,肩上披著白色抹布的小二便彎著腰,風塵仆仆的趕來。

  問過以後,那茶壺中,再一次被添滿了美酒,甚至掌櫃的囑咐又給拿來了一盤下酒的菜。

  趙政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先不吃了,留著肚子今夜還有宴席呢!”

  曹淳沒有理會趙政口中那扣扣搜搜的話,隻是突然道:“殿下是為何覺得,老臣今日會來這裏呢?”

  趙政提著裝著滿滿一壺的酒水,又給二人都倒了滿滿一杯。

  趙政沉吟少許,便道:“老丞相,您和那老東西打了三十年交道,我總覺得您和他總是能想到一處去,而那老東西的目的,相信丞相已經心中知曉。”

  他說著,便語氣悵然了一些,似乎有些悲涼,或者說是看向眼前老人的眼神中,透露著些許悲涼。

  趙政道:“因此固然他忘恩負義和兔死狗烹,想必丞相都願意給他負給他烹,是也不是?”

  不等曹淳搭話,趙政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壺,嘀咕道:“這老東西,真是個人精,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我這當兒子的,都得為這大秦天下,兔死狗烹。”

  曹淳歎息一聲,道:“殿下果然不是個所為的廢物太子,我那不成器的兒子,算是認了個好主。如此,希望殿下日後給他安排個混吃等死的行當,富貴不說,沒有殺身之禍就行,權當我今日厚著臉皮說一句:老的沒了能給小的換個好日子不。”

  曹淳語氣姿態都是極低,甚至微微透露出一絲絲的乞求來。

  趙政麵色不變,隻是看向自己身旁的老者,道:“丞相大可不必如此,今日來這裏我也可以權當沒來過,明日我們一同走就是,也就用不著如此麻煩了。想必丞相也知道,這隻不過是那老東西的算盤這次沒打對而已,你我也用不著為他擦屁股,把這出戲給他演下去。”

  曹淳聞言,沉默不語。

  趙政又道:“丞相以為如何?免得像那金家一樣,讓我偷雞不成蝕把米,這趙地的士族,實在也不是吃幹飯的。”

  曹淳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光彩,渾濁之色也少了一些,他嗬嗬一笑,道:“老賀與我猜的果然不錯,那金家滅門的案子,果真有殿下從中作梗呢。”

  趙政尷尬一笑,卻也沒有開口否認。

  接著,他麵色淡然一些,道:“其實,丞相今日來不來這裏,而我那父親究竟要不要讓您落的個兔死狗烹的所謂下場,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也說不過去。”

  曹淳又喝了口酒,語氣意味深長,道:“殿下覺得如何說得過去,又如何說不過去呢?”

  趙政道:“若是於情,您和我父親相處三十年,也為我趙家天下,辛苦受累鞠躬盡瘁整整三十年,無論是我還是哪老東西,都當真是不願意讓您做些藏弓烹狗來著。”

  趙政眼神中罕見的透露出一絲認真來,道:“這是真話,絕對不算假!”

  聽著眼前太子滔滔不絕的曹淳,眼神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趙政身上移開,轉而看著窗外,窗外正對著的,就是水月巷。

  過了許久,他才道:“那殿下覺得於理呢?”

  趙政點了點頭,又接著說道:“至於這於理麽,眼下著趙地士族日益做起了幽州竺昌真真正正的土皇帝,百姓也是貧富都分開苦不堪言,官商勾結禍害蒼生。若是真的能死一個人,而將這些個士族給拔除的一幹二淨的話,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說著,他突然笑了笑,盯著眼前看水月巷的丞相曹淳,道:“特別是對於那自古最是無情的帝王家來說,實在是一本萬利,穩賺不賠的買賣。”

  趙政語氣停頓了一下,又道:“這也是實話!做不得假。”

  …………

  曹淳許久沒有搭茬回複趙政的話,似乎也在細細思索著這話。

  他看了看外頭許久,這才道:“殿下,老臣方才來的時候,看見那水月巷中來了兩批當差的收取什麽所謂的保護費,有個賣布鞋的婦人給不起,他們便要出手打人,想必殿下也見過。”

  趙政微笑,道:“丞相第一次見吧!我在這醉翁閣裏頭,天天都幾乎能見到,嗬嗬!隻是這等場麵,在咱們安陽城裏頭沒有。”

  曹淳怔了怔,便又看向外頭。

  他笑了笑,卻充滿苦澀,似乎在自嘲一般。

  在那欣欣向榮的皇城中待的太久,他甚至都逐漸忘了,這普天之下,還有拚了命才夠活著的平頭百姓。

  過了良久,等到那桌上茶壺中的酒已經喝完的時候,曹淳終於起身。

  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一臉的淡然,混濁的眼珠子此時都已經閉上,道:“殿下,那就為了這個“理”,我這把老骨頭就權當最後大度一次,為我大秦做最後一件事情,可否?”

  趙政臉色肅穆,也是站立起來,看了看眼前身子瘦弱的幹枯老頭,也不說話,隻是走了出來,向著眼前的老者,深深躬下身子,久久也沒有抬起來。

  曹淳睜開眼睛,他瞅著眼前對他行此大禮的當今太子,未來君主,卻是也久久不曾上去將之扶起,就隻是看著。

  良久,曹淳轉身離去,邊走邊道:“老臣為我大秦,為你趙家護了一輩子國,這個禮,受的起。”

  說著,他便邁步出門,揚長而去。

  趙政在身後一直作著揖彎著腰,起來的時候,他望向水月巷,笑了笑,道:“受的起,怎麽受不起!就是今日老東西在這裏,我也得讓他與我一般,您也受的起!”

  …………

  太子殿下明日就走,此時這整個竺昌城中的大小士族,都是心中樂開了花,不知道多麽美滋滋。

  不說張燈結彩與否,起碼喜氣洋洋。

  說著要為這太子殿下辦送行宴的於閔,此時也已經在這於府之中大擺筵席,熱熱鬧鬧地操辦起來。

  趙政今日也是來的早,太子未落下山的時候,便領著龔慶楊孝二人,來到了於府。

  此時已然就坐,聽著那刺史於閔嘴裏說的什麽“殿下將走,我等皆是痛心疾首”之類的屁話,沒有營養。

  辛瑤今日不來,一直在鼓搗著她的那十幾箱子寶貝藥材,也順便收拾著一些東西。

  趙政坐在賓客上座,看著眼前的美酒佳肴,卻是味同嚼蠟。

  一場看似熱熱鬧鬧,場麵宏大的宴席,卻是已經草草了事。

  來的酒肉賓客紛紛上前來,對著明日要走的太子殿下皮笑肉不笑的說一些客氣話。

  趙政也都一一迎合。

  賓客散盡,趙政三人也未做停留,隻是出內院之前,他看得到,那角落處的一位瘦小老者,突然舉起杯子,對著他笑了笑。

  趙政嘴巴張了張,最終頷首,出門而去。

  那角落中,含笑看著趙政離去的丞相曹淳,一直微笑,一口一口喝著桌上的美酒,一下接著一下。

  看著眾人離去,卻隻剩下這位丞相大人仍在,一旁的家丁仆從也不敢上前去打擾,隻能遠遠看著,不知道這位丞相大人,什麽時候才能吃飽喝足地離去。

  於閔進來,看著那宴席上還在吃吃喝喝的曹淳,也沒有理會,隻是囑咐幾個丫鬟夥計不得怠慢,便匆匆離去。

  曹淳喝著酒,是不是露出個微笑來。

  他那混濁不堪的眼珠子,此時卻是越來越清明許多。

  曹淳舉著杯,逐漸落下山頭的太陽照著他,都是遲暮的光景。

  於府中已經沒有人在專程等待這個老丞相,他猶如被人遺忘了一般,最終磕磕絆絆地出了於府。

  這是這個從小熟讀四書五經,識大體懂六義,從不酗酒的老丞相,這輩子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

  臨走的時候,曹淳甚至也順走了一壺,邊走邊喝。

  後麵終於可以收拾這宴席殘局,也逐漸開始變得不耐煩的一眾夥計,紛紛看了看外頭,嘀咕道:“這丞相大人怎麽今日這般能吃,餓死鬼附身了不成。”

  膽小的夥計連忙戳了戳自己身邊的人,提醒他禍從口出。

  …………

  曹淳依舊從那水月巷中經過,隻不過這裏此時已然沒了白日裏擺攤的眾人。

  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山頭,今日十五,萬幸沒了雲彩,月亮照的老亮,哪裏都是亮堂堂。

  曹淳走的搖搖晃晃,時不時喝著壺裏的酒,自嘲一笑。

  突然,他似乎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撲騰倒在地上。

  不等曹淳爬起身子,一道罵罵咧咧的聲音已經傳來。

  “哎喲!是誰他娘的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找耗子呢!這得賠錢!”

  曹淳聽著聲音,似乎覺得有些熟悉,便抬頭,循著聲音望去。

  那說話的人頓時愣了愣,驚異道:“是你!你老小子怎麽還不找個地方睡覺,亂跑什麽?”

  曹淳眯起眼睛,定睛一看,原來是他今日來的時候就將他絆倒的那老乞丐,還訛詐了他半個饅頭。

  曹淳笑了笑,便爬起身子,和那老乞丐一起倚在牆角,挪了個舒服的位置。

  那老乞丐嗅了嗅,道:“嘿!我說老小子,你還哪裏來的酒喝!還有沒有!給我嚐嚐!”

  曹淳揮了揮手,指了指那路邊已經灑完了的壺中酒水,道:“這不今日於大人送那太子殿下,有幸掏得一壺,天下隻此一壺的!”

  那老乞丐急忙爬過去,卻發現那酒已經灑得半滴不剩,他仰起頭等了許久,也沒見能等來一滴沒救。

  他罵了一句,便悻悻然回到原來位置,撚了一下衣服,吧唧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