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聞言的賀興直起身子，道：“知道了，下去吧！”

  門外人應了一聲，便又想起了馬蹄四踏的聲音。

  轉過頭來，看著前方眼神微眯的曹淳，賀興嘴角苦笑，道：“看吧看吧，催命的皇令，這不就來了？”

  這個方才還雙眼清澈透明的老丞相，此時眼神蒙起一層白霧，語氣竟有些哽咽，不過很快又變成一臉輕鬆，緩緩道：“常言道：無情最是帝王家，陛下的這等舉動，你我應該早就見怪不怪了不是？”

  這個混跡官場幾十年的老頭子不知心寒幾許，又不知欣慰幾許，趙俊的深謀遠慮與城府之深都是他看在眼裏的，也都是一國之君應該做的。

  一旁看著自己老弟兄的賀興嘴角苦笑，實在無法理解這個老弟兄心胸的豁達，道：“老曹，你能這麽想，那自然是極好的。你我追隨陛下二十多年，雖說陛下城府極深，但你我都知道，並不是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主，你在這老老實實的修你的運河，前些日子來找你的趙地士族，可千萬莫要答應接見才是，否則今天來的就不是催命符，而是要命符咒了。”

  曹淳伸手揉了揉眼睛，這個年過六旬的老人一舉一動都顫顫巍巍，卻又蒼勁有力，說道：“這些個我自然都懂，幹完這趟活，我就該回家養老了。”

  賀興見這個倔驢老頭鬆口，也是一臉輕鬆，道：“這不是怕你這老家夥又犯糊塗嘛！”

  曹淳笑了笑，沒有說話。

  趙地百姓畏秦如若畏虎，這條長約千裏的運河，修起來少不得萬把民夫，看著此時下方正在幹活的少幾千人，老丞相曹淳心裏泛苦，不知如何是好。

  ————

  自秦入趙的路上，十幾名黑衣男子默不作聲，隻是緩緩行路，眾人腰間皆是配置著製式刀劍，為首的男子麵容枯槁，鼻似鷹勾。路上的行人見了都是遠遠避開，不敢接近。

  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奉了趙俊的皇命，前來查探運河開鑿情況的天衣指揮使—楊孝和十幾名真正的“帝國爪牙”。

  眾人走的匆忙，腳下生風，走在前方的楊孝突然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嘶啞難聽，道：“還有多久可以入趙。”

  聞言，身後一名黑衣男子快速泡到楊孝的身前，道：“啟稟指揮使大人，往前方再走三十裏，便是趙地。”

  楊孝沉聲，道：“入了趙地之後，便將身份腰牌藏好，不許和百姓提及我們是秦國人，路上不要滋事，專心趕路就好！”

  眾人齊聲道：“諾！”

  腳下速度加快，楊孝眼神陰冷，嘴裏嘀咕，道：“曹老丞相，你可千萬不要做出令陛下失望，令自己後悔的事來。”

  ······

  接連幾日，衝著大秦帝國在趙地的名聲，開鑿運河的工地之上，能招來的民夫屈指可數，盡管有戶部尚書賀興這個錢袋子在後麵撐著，國庫充盈的大秦自然也不缺這幾百萬兩銀子，可哪怕工錢一漲再漲，趙國的百姓就是不買賬，仍然堵不住諾大的工程缺口，從別的地方招攬幹活的人不是沒去，可路途遙遠少有人來，似乎也沒必要在這不太安定的其餘地方強征民夫。如此下去，莫說三年之內，就怕是時間再長上一倍，也不見得這條溝通穆河與殤江的運河可以修好。

  滿麵愁容的曹淳雙手負在身後，站在土壩上，這個為秦國操了半輩子心的老頭此時身形佝僂，不再有當年雄姿英發的少年郎模樣。

  看著下方人聲鼎沸的開挖現場，曹淳歎息一聲，仰天長歎：“莫非天都與我大秦為敵，先帝一統天下的宏願就要被這無法送至北上的糧草拖累麽？”

  望著天空，這個二十歲變法強秦官拜禦史，三十歲樹立科舉官拜丞相之位，令天下寒門子弟有了出頭之日，三十五歲又上書確定後來被證實大有裨益的“人頭軍功製度”，令大秦鐵騎馬踏天下，橫掃六國，後又做了二十多年儒家丞相，滿朝文武半數盡是這位大儒學士弟子的老人神色落寞，本來佝僂的身形顯得更加淒涼，令人同情。

  “曹老丞相可真是為我大秦鞠躬盡瘁，我想陛下會體諒丞相大人的。”

  一道沙啞廝磨的聲音傳來，正仰頭望天的曹淳身子一顫，循聲望去，一名身穿黑袍的中年男人正看著自己，麵露笑意，正是已經到了的楊孝。

  曹淳看著眼前的男人，道：“楊大人何時來的，老朽未能迎接，還望不要怪罪。”

  楊孝拱手抱拳，身子深深躬下，道：“下官見過曹丞相，下官也是今日才到，不想驚擾丞相，怎敢勞煩丞相大人親自迎接。”

  伸手扶起楊孝，曹淳道：“楊大人進屋說話可好？這裏沒有什麽招待，隻能以茶代酒為大人接風洗塵，還望莫要嫌棄。”

  楊孝起身，搖了搖頭，道：“下官就不叨擾丞相和賀尚書了，請丞相代我問好就行，下官此次前來是來替陛下探望丞相的，若是有什麽難處盡管提便是。”

  說著，楊孝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悠長起來，道：“陛下在皇城可以時時刻刻都在掛念著曹丞相呢，丞相大人可莫要讓陛下失望才行。”

  曹淳聽到前麵這個帝國爪牙口中那含沙射影的話語，心領神會，道：“楊大人放在，老臣定然不會辜負陛下，這運河也定當如期完工。”

  楊孝點點頭，再次拱手，道：“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這幾日我都在瀚城郡守府裏，丞相有事隨時吩咐下官。”

  曹淳微笑，道：“我這把老骨頭就不送楊大人了。”

  楊孝轉身，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看著這個自己打心眼裏佩服的大秦肱骨，道：“曹老丞相，您為國為民操勞了一輩子，也該歇歇了，陛下也是這麽想的。”

  說完，不等曹淳回應，轉身就走。

  看著漸漸離去的楊孝，曹淳許久不語，腳步蹣跚的進了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