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 白事
作者:簪花帶酒      更新:2020-12-15 19:12      字數:3415
  聶清歌取過頭巾,白色之中帶著一抹蒼涼,他鄭重其事地係在頭頂上,撣了撣肩上塵土,瞧見一身素裹的琳琅,陷入沉思。

  大長老身故後三天,四大家族如同一盤散沙。

  第三天是白事會,整個玄武城上下盡戴白麻,哀樂不止。但聶清歌始終麵無表情,就連琳琅都啼啼哭哭了兩天,而他卻除了麵對黃岐撕心裂肺的那一幕後,在沒有任何情緒。

  午後,稀稀落落的小雨不停,聶清歌和琳琅兩人來到客棧外的大會堂,一眾縹緲峰的弟子在最前頭,大長老的遺體被封入棺埻。

  聶清歌什麽話也聽不進去。

  這場白事盛會十分隆重,幾乎動用了玄武城上下全部的資源人力,都隻是為了大長老一人。宴會持續到了夜晚,三家人攏酒共飲,沒有一個人願意帶頭出聲發表檄文,但終究這件事是要做的。

  尹雪珠就是這樣殺伐果斷的人,她這三天以來,沒有一刻眼光不是留在聶清歌身上,也是這麽多年的觀察,讓她意識到,她從沒見過聶清歌如此失魂落魄。

  酒會上,尹雪珠抽身而起,作為四大家族裏最年輕的領袖,她雙手持杯,偷眼望了望聶清歌,抿抿嘴角,給大長老沉默著撒了一杯酒。

  而後,她吸了口氣,道:“尹家在此征討魔教,此事當比弟子性命更加要緊,不死不休!”

  說完,一口把杯中酒飲盡,她揚杯四顧,又道:“諸位,大長老與我們是什麽樣的存在,弟子不必多言,此時此刻,敵在前,不容退。”

  尹雪珠豪氣幹雲地坐下身,眼波掃向聶清歌,低頭不語。

  但自始至終,也隻有尹雪珠的尹家出頭。

  佛門仍舊保持沉默,縹緲峰則是群龍無首,沒有人肯聲張。就在這時,靈藥穀弟子卻一個個現身出來——他們本沒有接到邀請,此時此刻摸了過來,人人麵上如同死灰,披著白麻。

  “你們來做什麽?”縹緲峰眾人一見到靈藥穀的人,騰的起了身。

  “我們來祭拜大長老。”靈藥穀的弟子各個當仁不讓。

  “你們靈藥穀有什麽臉麵來祭拜?”有人指著靈藥穀的眾弟子罵道:“這件事不就是你們靈藥穀出的叛徒麽?誰能保證,你們不是賊人?”

  靈藥穀眾弟子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幾個脾氣按不住的弟子扯著嗓子辯駁道:“黃岐已經被我們逐出靈藥穀了,他也是我們穀中的仇人!”

  縹緲峰卻並不領情,兩方差一點兒打了起來。

  靈藥穀的弟子秉性脾氣也是十足的高傲,要不是尹雪珠拔著劍守在門口,靈藥穀真就要借用地頭蛇的勢力跟縹緲峰決戰了。

  這件事尚且還不算最糟糕的,次日,佛門弟子在沒有任何招呼的情況下,灰溜溜地從玄武城離開了,連一封書信都沒有留。要不是尹家的探子發現大批僧人離開玄武城,恐怕眾人要以為發生了新的案件。

  見到正道聯盟分崩離析,聶清歌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大長老就像是正道的化身一般,他一直一力承擔著這些無形的責任。而他一倒下,順理成章的,所有凝聚的力量都瞬間消失。

  不日後,玄武城的形勢已經岌岌可危——上有魔教的壓力灼灼生輝,時刻在靈台山虎視眈眈。而下,尹家也終於支持不住,尹雪珠固然是門主,卻壓不住地下躁動的聲音,在聶清歌的強烈要求之下,尹雪珠放走了尹家的絕大多數弟子,隻身留了下來。

  這之後,靈藥穀的弟子也沒了蹤影。

  整個玄武城陷入一片死寂,再也沒有不久前那聲勢浩大的討伐陣勢,留下的縹緲峰弟子也是如同一盤散沙,靠這樣一支隊伍與魔教死戰,這絕對是最愚蠢的行為。

  聶清歌跟琳琅在客棧裏喝起了悶酒。

  尹雪珠抱著劍守在門口,她遲遲想說一句話,卻始終沒能出口,見到聶清歌一碗一碗地往下灌酒,她實在忍不住了:

  “聶師兄,這件事不能再這樣耽誤下去了。”

  聶清歌斜著眼看向尹雪珠,問道:“你想說什麽?”

  尹雪珠眯起眼,道:“大長老已經死了,縹緲峰現在人心惶惶,幾大家族勢力都已經撤離玄武城,此地不宜久留,如果魔教的人滲透下來,我們會很吃虧……”

  聶清歌笑了笑,打斷了尹雪珠的話,道:“就我所知,雪珠可是一個人從玄武城殺到靈台山上與魔教教主當麵對峙的狠手,怎麽會說出如此喪氣的話來?”

  尹雪珠臉頰一紅,搖搖頭,道:“我一人無牽無掛便不怕,但是聶師兄,你……”

  “別說了,我在想對策。”聶清歌擺擺手。

  尹雪珠沉默了,她有句話一直埋在心裏——那天之所以能夠隻身殺上山去,也是因為她得知聶清歌可能被魔教控製之後做出的義氣之舉。

  聶清歌歎了口氣,看了看尹雪珠的側臉,道:“如果你有所顧忌,不如回尹家山莊,那裏豈不是比這要安全得多?”

  尹雪珠別扭地搖搖頭,道:“我要是貪生怕死,就不會留到現在,留在這裏。”

  聶清歌笑了笑,斟了一杯酒,甩了甩手腕,酒杯飛快地轉動起來,如同一道閃動的箭矢,鑽進尹雪珠的懷裏。

  “我敬你。”

  尹雪珠歎了口氣,一飲而盡。

  琳琅一直在一旁替聶清歌斟酒,此時見他這樣說,忍不住問道:“清歌,其實……我要複仇,你不必如此的。”

  尹雪珠一直沒有過問兩人的事,如今聽到琳琅說這話,眉頭微微一蹙,問道:“複仇?”

  聶清歌看了看尹雪珠,道:“這女孩兒的事,她……”

  琳琅攔住聶清歌,道:“還是我來說吧,清歌,這件事畢竟和大家夥都有關係,我不能看著大家枉顧生死,卻不知道起因是什麽。”

  尹雪珠重新打量了一番琳琅,這女子果真有些不一樣,她回到兩人桌前,道:“那我便聽聽你的故事。”

  琳琅歎了口氣,胸口壓抑的情緒緩緩流淌,道:“這件事要從……從我爹說起。不瞞各位說,我爹——他便是當今紅蓮聖教的聖主,擎蒼。”

  尹雪珠並不覺得意外,倒是縹緲峰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向聶清歌的目光也充滿了腹誹和懷疑。

  琳琅當即搖頭,道:“各位,這件事,清歌並不知情——至少他,並不是助紂為虐——我當然也不是紂。我爹——他原本是正道家族的弟子,那個家族如今早已覆滅——但要說起,當年,他是被正道人士汙蔑顛覆了家族。”

  聶清歌點點頭,把這件事複述了一遍。

  尹雪珠沉默良久,道:“這件事我也有過耳聞——當時魔教人人得而誅之,因為勢力太過龐大,正道當中人人自危,發生這樣的事,盡管大家都不想看到,卻也無法完全避免。”

  琳琅低下頭,又道:“也是因為這個契機……我爹,他成了大長老的養子——隻是,仇恨早就在他心裏埋下了種子,這之後,他結識了尹家大小姐,尹雪柔——也就是我娘。”

  尹雪珠的手猛地一抖,臉上的情緒閃動,看向琳琅的眼光也變了:“她是我嫡長的大姐,比我年長十幾歲。”

  “我爹娘——其實我不太清楚他們的感情是好是壞……我隻知道,最後強迫我娘生下我,又命人殺害她的人,便是我爹——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是為了……為了報複誰。”

  尹雪珠冷笑一聲,道:“尹家當年的確是參與了這樁事,但他這做法,豈不是禽獸所為?我姐她自幼便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對待魔教中人,也力主勸化,卻不想讓這賊人鑽了空子!”

  琳琅心裏一緊,道:“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這件事,之前被蒙在鼓裏,為他不知道做了多少惡事……你們恨我,也無可厚非。”

  尹雪珠目光凜冽地看向琳琅,忽然綻放出苦笑。

  “你果然是她的女兒。”尹雪珠道:“從小到大,我們尹家都說她適合做家主,而我隻是個莽夫,是個隻會用劍的屠夫——我一直不服氣,現如今,好像有點兒明白了。”

  尹雪珠歎了口氣,道:“說到底,這件事,你是無辜的。”

  琳琅咬咬牙,道:“我……我不求各位能夠幫我,隻希望,你們不要怪罪清歌。他,他隻是俠義心腸。”

  聶清歌淺淺一笑,道:“不談俠義心腸,我隻是願意護著你。”

  琳琅臉一紅,低下頭不吭聲了,一旁的尹雪珠看了看兩人,起身,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又抱著劍回到屋外,望著彌漫天色的陰雲,拉長著臉色一言不發。

  琳琅苦著臉,捏著鼻子,在眾人的慫恿下,一口把杯子裏的酒喝下肚,整個人感覺輕飄飄地都要燒起來,就在這時,屋外忽然穿進一道淩厲的鏢符。

  尹雪珠 眼疾手快,兩指探出,穩準地捏住了這枚鏢符,眼光微微閃動。

  “雪珠,上麵說什麽?”

  尹雪珠猶豫半分,道:“是靈藥穀傳來的。”

  一聽是靈藥穀,眾縹緲峰弟子紛紛拍案而起,簇擁到了尹雪珠身邊,嘴裏罵罵咧咧。

  “別急,諸位,先看看他們怎麽說。”聶清歌按住眾人的情緒,道:“念。”

  尹雪珠抖開字條,沉吟片刻,道:“他們要與我們共商總攻的要事,要我們明天到靈藥穀的府上一聚。”

  聶清歌沉默了。

  縹緲峰眾人紛紛叫道:“聶師兄,這多半是陷阱!”

  “就是,指定是挖坑讓我們跳!”

  聶清歌沉默良久,才道:“我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