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與大部分知識分子一樣幼稚，以為憑借智慧，就足以啟蒙烏合之眾，領導他們推翻舊世界。現在我懂得了，有的人隻聽得懂力量。我要殺光那些唾棄真理，拒絕跟隨我的人。”

  ————慕容黛比

  “諸位……天下沒有白白到手的幸福，沒有無需捍衛的美好生活，這是我們來到這裏的原因。自由的世界正在搖搖欲墜，而那些沉迷於超虛擬的自由人，那些公民，卻還在渾渾噩噩，覺得一切理所應當，而不肯挺身而出。”

  慕容在底座邊緣走來走去，不斷用嚴厲目光掃視下麵。到目前為止，張尋寧還沒從他的話裏聽出頭緒。

  “你們中不少人曾經與我就交情，我們在詩社、在監獄、在逃亡的路上，探討對新世界的向往，那時候，我們隻是柔弱的文人，有的，隻是洞悉真相的智慧。我們被暴政淩辱，我們仍然以為我們可以啟迪大眾，但是我們錯了……所以，我來到這裏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的神要求更強大的自己。我拋棄了原來的身體，我必須割斷與中國的所有聯係，精神上和肉體上的。諸位也應該有這樣的覺悟，如果你們仍然自覺為中國人，仍然天真的以為，我們可以引導那些烏合之眾，那麽我們的事業注定要失敗。接下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從肉體上消滅他們。世界麵臨的最大危急，就是中國人太多。”

  張尋寧注意到，這個狗日果然是被重造了身體。怪不得，強健身體上，長了一顆不太匹配的猥瑣小頭。

  “大家不用懷疑，入侵就在眼前。下一步可能是日本，然後是台灣，然後到這裏。不會太久。就如我剛才所說的，這裏什麽也沒有，隻有我們需要誓死捍衛的價值觀，”他轉身再次仰望那座雕像。下麵其餘人的輕鬆表情，漸漸消失了。他們也意識到，慕容會長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危險的前沿。

  “幾天前，我向神起誓，我會為她保衛自由的疆界。她問我，要何等的大軍？我說，我不要任何機器大軍，那些軍隊，應該用在正在激戰的戰場上，用來殺死那些黑暗生物。她的仁慈，讓她沒有意識到，我們的共同敵人，是一個繁殖力很強，盲從愚蠢，不可救藥的黑暗種族。是的，我以生為中國人為恥，這個不可救藥的種族會自動排斥群體中的優秀分子，而向邪惡靠攏。他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像僵屍一樣湧過來，腐蝕一切文明和美好的事物。你們可能很難相信，就在你們腳下這片，被主宰解放了三年的土地上，仍然有中國軍隊的殘兵敗將在作戰，在反抗全人類的拯救者。這裏，沒有軍隊保護我們，隻有你們六十三位和我而已。但是我們要做的，將會被記入史冊，我們要為她喚醒一支大軍。一支足夠重新奪回世界的大軍。這裏將成為反攻的大兵站。”

  張尋寧聽的雲裏霧裏，喚醒大軍這個說法，到底是什麽意思？聽上去是要搞什麽迷信活動。

  “哎，狐狸，你聽到他說什麽了嗎？”

  “聽到了。”

  “召喚大軍什麽意思？”

  “不知道。可能隻是不當修辭吧？詩人嘛，都是些神經病和半文盲，喜歡一驚一乍的。”狐狸似乎不以為意。

  “這麽簡單？”

  “黃鼠狼，你猜我找找到了什麽？”狐狸急著拉住張尋寧說。

  “什麽？”

  “看上麵，女神裙子的褶皺。”

  “哪兒的褶皺？”

  “就是2033憲法下麵幾十米的地方。”

  張尋寧順著她指點的地方望去，隱約看到一個黑點在那裏。

  “是巴赫？”

  “不錯，他躲在哪兒了，還和以前一樣。”

  “他怎麽上去的？剛才還在地下。”

  “還用問，肯定有條路上去。”

  “我們怎麽出去？”

  張尋寧意識到，巴赫所處的這個位置，居高臨下，俯瞰很大區域。就這麽從車底下走出去，有很大機會被他看到。狐狸似乎也有些犯難，一時沒有辦法。

  那邊，慕容的演講進入了尾聲。

  “現在，我們即將進入這莊嚴的殿堂，去摩拜我們的信仰，我們的所有工作，都將以這裏為起點。我需要你們進入超虛擬的世界，將我們在那個世界內，遭受的壓迫和罪惡，宣導給那些，不知痛苦為何物的自由公民，點燃他們的複仇之火。你們有一小時時間在附近走走，天亮前，帶上行李到入口處，婷婷會引導你們去各自該去的地方。你們之間或許還不熟，不需互相打聽，隻需知道，我們都跟隨者同一個理想。還有，不要丟失安全識別卡。”

  慕容丟下最後幾句話，轉身離開了。其餘人則亂哄哄返回停成一排的車子。張尋寧和狐狸趕緊又躲藏起來。

  慕容的最後一段話，還是傳遞了很大的信息量。這些人到這裏，帶著某種任務，聽起來，像是政治鼓動方麵的工作。但是這座荒島上，似乎並沒有什麽人，可以留給他們煽動和召喚，至少張尋寧現在還沒開竅，想通這一層。

  “好像情況不對勁啊？”轉眼間，一個尖嘴猴腮的家夥走到近前。

  “慕容主席的意思還沒聽明白？主宰沒有給他一兵一卒，需要我們為他召喚軍隊。”另一個胖子說道。

  “我們何德何能？能召喚軍隊？”

  “你缺心眼啊，來的時候，沒看到那些亮著燈光的營地，那些都是為主宰修建雕像的北美公民，他們的身體，在超虛擬裏的時間太久，很多人不願意重新回到身體，為自由而戰。主宰需要我們的宣講，讓他們重新回到身體進行抵抗。”

  “我還是不太明白。”

  “你還不知道超虛擬的基本理論吧？”

  “不是很清楚。聽說就是魂遊天外的意思？”

  “差不太多，人的主要意識沒有回歸身體，這些身體也可以按照指令，做一些延遲很大的粗笨簡單的工作，比如造這座塔。不過，沒有靈魂的人，根本不能作戰。現在戰局不妙，主宰希望進行一次初始化，讓這些整天躺著無所事事者的靈魂回歸身體，加入作戰……但是問題是，一旦他們醒來，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鳥不拉屎的熱帶島上，而且身體老化、受損被用來做苦工，就會對主宰的正義性產生懷疑。所以需要我們來現身說法，告訴他們，黑暗世界正在侵襲……一個更大的威脅在逼近，聽明白了嗎？”

  “我覺得，他們根本不會聽我們的。他們醒來，發現自己遍體鱗傷……”

  “其實我也覺得，靠我們去教那些人，恐怕沒有作用。不過慕容主席，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們可得留一些心眼，慕容出賣自己人的黑曆史，罄竹難書啊……遠的不說，亳州文聯的長空，就被他……”

  兩人說這話，爬進了裝甲車，不一會兒，帶著包袱出來了。

  張尋寧躲在車底，還在想該怎麽出去。狐狸幽靈一般從邊上冒出來。

  “想不想和這夥人一起進去？”

  “怎麽進去？”

  “幹掉兩個，換上衣服，弄到識別卡。”狐狸輕巧說道，聽上去就如同到門口拔兩顆蔥一樣。

  “你瘋了？他們很快會清點人數，發現少了兩個。”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盡快收集到情報並發回去。隻要上級知道，這裏防守空虛，隻有這些廢物，而我們的傘兵在敵人反應前落下，行動就成功了。”

  “不，不，這樣不行，不穩妥。”張尋寧趕緊否決了提議，他注意到，狐狸一直有意無意，在試探整個行動的決策方式和規模大小，甚至還很想要插進手來。

  “你看，那兒有個娘們兒過來了，挺瘦了，等她走近些，我可以把她拖到車底一下子弄死，我會印度絞殺術，三四秒昏迷，十五秒至死，很久沒用了。”

  “不行，你千萬不能那麽做。這件事還需要……”

  張尋寧小聲重複自己的否決意見，但是不能再說下去了，因為那名瘦削長著酒糟鼻子的女子正走過來，看上去頗有些心事。狐狸不知道從哪裏逃出一根繩子，在手上熟練打了一個節。

  她一邊打結，一邊打量那個人，似乎在看她的衣服。

  “我討厭這個地方……”女人抱著手說道，“到處都是蟲子，我原本以為會去北美，卻被送到這個鬼地方。慕容這個王八蛋簡直罪該萬死，把我們騙到這個鳥不拉屎，還到處是遊擊隊的地方。要是被遊擊隊抓住，一定會被槍斃的。”

  女人碎碎念走過，狐狸忍住了，沒有用她的絞殺法，張尋寧總算鬆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你沒亂來。”

  “我討厭鵝黃的裙子，我想要一條褲子。”

  四周的人漸漸裏離開了，男男女女們帶著各自物品，聚集到了巨大的建築正前方。張尋寧重新麵臨到剛才的問題——怎麽離開車底。巴赫占領了製高點，他可不是那些會撞到視覺識別牆的機器人，雖然他不可能隨時盯著一個地方，但是當你走出去的時候，還是意味著風險。

  “接下來該怎麽辦？”張尋寧問道。這個問題，他已經問了很多遍了。

  “接下來怎麽辦？你在問我？”狐狸茫然看著張尋寧，即使臉上抹的烏七八糟，也可以看出她無辜純真的表情。

  “當然是問你，這裏隻有你啊。”

  “是你否定了狐狸的方案，現在又問她接下來該怎麽辦。她很為難啊。”

  “你習慣這樣用第三人稱說話？”

  “我隻是想站在更加公正，更超然的立場上表述。”

  張尋寧有些遲疑，他突然覺察到狐狸有些不正常。

  “我隻是想找到辦法。”

  “隻有等，也許晚上，巴赫會給自己換個地方。你們就能離開這裏。”

  “你們？”

  狐狸說話時，混亂的人稱還是讓張尋寧感覺到亂。他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報複自己否決了她的計劃，或者還有別的什麽原因。

  狐狸爬到底盤的懸架上，躺在那裏，很快響起了微弱的鼾聲，這樣危險的場合她竟然能睡著，張尋寧擔心待會兒她又會發夢，大喊大叫，把周圍的敵人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