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的武器，其實都是遙控裝置，如果你能掌握一些竅門，就能繞過燈塔的控製，給它們發出一些指令，當然這其中的技巧，並不簡單。讓一枚智能地雷自爆是一回事，控製馬克IV則是另一回事。”

  ————馮至陽

  早上，基地撥給張尋寧一輛車，讓他自行駕駛到北門嶺附近附近新建墓園。車子沿著海岸行駛，可以遠遠望見舟山島，島上還在冒煙，但是早已經沒有了槍炮聲，敵人的殘餘仍然存在，但是隻能退入沾染區等著滅亡，幾乎沒有反擊了。對於聯軍而言，雖然打破了燈塔不可戰勝的神話，但是損失也不算小。具體損失人數，張尋寧這個級別的軍官還看不到，但是他聽說了北門嶺公墓正在擴建。

  他調撥車上的收音機，信手調到了熟悉的頻道。

  “這裏是FM105。7，婷婷的新聞播報時間……”熟悉的聲音傳來。

  張尋寧不由得笑了起來。婷婷對於他，不再是一個威脅或者幻想，她隻是一個純粹的，被消滅的敵人，或許命中注定，將來還會再碰上，但是那應該師另一個人。

  “解放的腳步受到了暫時的挫折，自由的聲音可能會被暫時壓製，但是我們的心仍然在一起……壓迫者的苟延殘喘不會太久。”

  “能不能有點兒新鮮的。”張尋寧扶著方向盤自言自語道。

  婷婷的聲音變得模糊而又不清晰起來，大概是通訊又受到壓製。他有時候也挺討厭上峰對婷婷的電子幹擾的。婷婷不可能蠱惑他，但是可以愉悅心情。

  “……我們仍然在南方作戰，為投奔自由的人們，提供一方淨土。敵人用卑劣手段獲得的暫時的勝利，不足以……”

  聲音又古怪而不能分辨起來。張尋寧隻能繼續等待，可恨這部車上的電台，沒有經馮至陽的手改動過。

  “……接下來，我將播放一首‘鄧麗君’的歌曲……”

  聲音徹底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吵鬧的嗩呐曲“大出殯”，這是農村白事的標準曲目，張尋寧自由學西洋樂，又有些小資裝逼的毛病，實在聽不得這個，於是關了電台。

  車到軍人公墓的時候，肖勇和馮至陽已經在那裏等候了。上等兵肖勇與張尋寧，隻在張尋寧將他從禁閉室帶走時見過一麵，並不是太熟。不過肖勇與馮至陽算是熟人。兩人正在哪兒聊天，見張尋寧到了，趕緊過去。

  公墓監在山上，很寬闊很肅穆，工人們正在安裝墓碑，倒是憑吊的人很少。

  他們一起穿行在軍人墓地中，看著那一塊塊新豎起的墓碑。舟山的勝利，對於收複燈塔控製的區域而言，毫無意義，從麵積上看，也許隻是萬分之一。後麵還有無窮無盡的戰爭和死亡。這些事，他們不可能不去想。

  三人向深處走去。這裏的軍人墓地，多年前就開始建造，隨後一直在默默擴建，新的死者也不斷補充進來，燈塔的巡航導彈攻擊攻內陸時，每每都從公墓上空飛過，可能將其作為一個容易分辨的導航點，但是也從未爆炸過。

  前幾天，聯軍在西北角，擴充了一片占地不足兩畝的複製人墓園，還在邊上建立了一個小型死難者遺物博物館。用來埋葬反抗而被殺死的複製人。

  這麽快地修建複製人墓地，內在的政治目的，十分明顯。當然，上層隻是按照常識行事，這些政治信息，如何傳遞到燈塔治下，仍然死心塌地，要和人類死磕的複製人視野內，是一個難題。大概上麵也還沒仔細想過。

  墓園總共有61座墳墓，但是幾乎所有的墳，都沒有墓碑。這當然不是因為歧視，而是大部分複製人沒有姓名，隻在最前麵有一塊大墓碑，上麵密密麻麻，刻著他們的這一生，唯一的識別數字。看上去，就如同密電碼本一般。

  燈塔將其視為炮灰，沒有給他們很長的生命，甚至連名字也沒有。

  三個人在墓碑前，默哀一會兒，然後繞過墓碑，後麵是小小的博物館，不過還在建設，工人們穿行其中，擺放物品，其中一些是武器，另一些則是私人物件。都是剛從戰場上撿來，清洗了血跡，就擺放到櫥窗裏的。還有一些是屠殺現場的照片，用來控訴燈塔的殘暴行為。

  從找到的東西看，複製人在真實世界的個人物品很少，燈塔將他們禁錮在虛擬世界，隻在戰鬥前，喚醒其肉體，使之與意識合二為一，成為戰鬥人員。

  燈塔減少其存在於真實世界的時間，可能是為了防止其脫離超虛擬幹預的獨立思考，防止他們去思考為什麽自己和戰友都長的那麽像之類，不能邏輯自洽的問題。

  當然另一方麵，也可能是為了節省成本。已知，複製人在沉睡狀態下，其身體處於休眠狀態，消耗可以減少到最低。

  但是也並不是完全沒有物品。打掃戰場的人，還是從死者身上，找到了一些私人物品，有一些勳章和風景照片。尚不清楚，這些是複製人在真實世界拍攝的照片，還是虛擬世界內的虛擬景象。目前為止，能體驗到意識深入超虛擬世界，並回到現實講述那裏情況的，隻有27456一個。

  張尋寧已然變得神經麻木，不像以往那樣多愁善感，倒是肖勇和馮至陽似乎有些動感情，看到男性複製人戰士合成像，站立良久。他們畢竟與那些人並肩戰鬥過。張尋寧心目中的合成人戰友，並不長這樣。

  他們出來時，林慕白已經到了。她穿著剪裁得體的軍服，原本的短發，修的更短，手上捧著一束花。

  在她身後不遠的集體墓碑下，單膝跪倒著一個人，穿著美軍製服，正是聯軍的第一位複製人戰俘：27456。

  肖勇不由得眼前一亮，27456與那些死在舟山的複製人在外形上，區別很小，幾乎就是一個人。

  眾人圍攏到他背後，看著他起身，撫摸著墓碑。張尋寧走到27456的側麵，默默觀察他的神情，試圖看出這個人是否暗藏心機。

  27456隻是慢慢摸索著墓碑上，每一個冷冰冰的數字，並沒有流淚。林慕白將花遞給他，他輕輕接過，然後放到墓碑下麵。

  張尋寧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疑心完全是多餘的。他見過蕾切爾威廉姆斯提到燈塔時的那種渴望複仇的眼神，和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沒有任何差別。複製人隻有十二歲的命，他們的智商或許很高，但是心智年齡並不大，他們臉上表現出來的，基本就是他們心裏想的。

  “靠欺騙維係的統治，一定會崩塌。這是主宰告訴我們的，現在我知道誰在欺騙，我要讓它的這句話兌現。”

  27456說著，側轉過頭看向張尋寧。

  “指揮官，我要加入到推翻燈塔的戰鬥，我要加入你的小組，我可以輕易混入燈塔的設施，你需要我。”

  張尋寧不置可否地沉默。他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但是這也正是張尋寧製定計劃時，一直在回避的事情。

  “看，這些數字代表的人，我都認識。我不希望和這些可悲的家夥一樣，致死連名字都沒有，我想要名字。”

  “名字？”

  “對，我想要一個名字，一個人的名字，而不是一串數字。”

  張尋寧看向邊上林慕白，林點了點頭。

  “當然，這是你的權力，你可以給自己取一個名字。”

  “謝謝你指揮官，請你告訴我，那天打下我駕駛直升機那個人，叫什麽。我想以他的姓氏，為自己的姓氏。”

  “他？”張尋寧吃驚於對方的邏輯。不知道他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