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地睜開眼睛。

  環顧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空蕩蕩的房間，空氣裏彌漫著藥水的味道。

  我低下頭，目光停留在手背上包紮整齊的輸液管上。

  我這是怎麽了？這裏是……醫院？

  我微微動了一下身體，頭部湧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疼痛似乎隻持續了一瞬，下一秒，身體裏湧起一股溫暖又熟悉的力量，把我緊緊包裹。

  “咦？你醒了？”

  一個女聲從門邊傳來，我向門外看去，一名身穿白衣的護士正向我走來：“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遲疑道：“還好……那個，請問我為什麽會在醫院？”

  “我也不清楚，送你來的人好像也不認識你，隻是說你昏倒在了路邊。”護士解釋道：“但你一直昏迷不醒，我們也檢查不出什麽毛病，隻能先給你輸了點營養液。”

  昏迷在路邊？可是我怎麽記得……

  還沒來得及細想，腦袋突然一陣鑽心的疼，我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扶。

  “哎哎，你別亂動呀！”

  護士湊近我，又仔仔細細地將我檢查了一番，這時，敲門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門外的人禮貌地走了進來，手中握著一捧潔白的花束。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像看著一位老朋友。

  過了一會兒，他看向一旁愣住的護士，嗓音輕柔：“可以給我們一點單獨的時間嗎？”

  護士點點頭，離開了房間，還順手帶上了門。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藥水味道，還有淡淡的花香。

  我警惕地看著卓以，十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被子：“你來做什麽？”

  “來和你道別。”

  說著，卓以走上前，將手裏的花一支支插進桌上的花瓶，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花瓣。

  “我才不信你的鬼話。”

  我深吸一口氣，思緒漸漸清晰。

  我想起來了，在我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看到的人就是卓以。

  “我失去Evol之後遇到的那些事，都和你有關吧？”我不禁質問：“從我‘偶遇’你開始，到上了那輛奇怪的地鐵，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中吧？”

  卓以沒有絲毫不悅地迎上我充滿敵意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承認。

  寂靜的空氣中暗潮湧動，卻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微妙平和。

  卓以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自顧自道：“花放在這裏，可以嗎？”

  “等等……”

  還沒等我出聲阻攔，花枝上的尖刺便劃破他的指尖，滲出細小的血珠。

  他蹙起眉，凝視著自己的手指，眼中劃過一絲不可思議。

  我有些無語地接過他手裏剩下的花，把它們插進了花瓶裏。

  “麻煩你了。”

  卓以輕聲說著，站在一邊看著我的動作，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

  這個鋼琴家……未免也太不食人間煙火了吧。

  我一時愣住：“自動販賣機、被人碰瓷、插花……這些日常的小事，你一件都沒經曆過嗎？”

  卓以坦然地搖了搖頭：“不過，的確很久沒有人跟我聊起這些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他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懷念。

  但我沒有心思去理解他的感受，我更在意的是，他突然出現在這裏，是不是又有什麽陰謀。

  我直截了當地問道：“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麽居心？”

  卓以的臉上露出一副驚訝的神色，似是在疑惑我為什麽要這麽問。

  “我不是告訴你，我是來道別的嗎？”

  說著，他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涼涼的，沒有一絲溫度。

  就在這短暫觸碰的一瞬間，我的眼前閃過一幀幀破碎的畫麵。

  白色的四壁、空蕩蕩的房間，角落裏放著一架晶瑩剔透的三角鋼琴。

  鋼琴凳前逐漸浮現出一個男孩的身影。

  他纖細稚嫩的十指在琴鍵上靈巧地舞動著，雪花落在他的影子上，靜靜沉澱。

  那片陰影裏回蕩著輕柔的鋼琴旋律，也傳來女子病重時痛苦的□□。

  忽然激烈起來的琴聲，像穿過隧道的地鐵一般有節奏地奔馳著。

  我看見一個男孩從鋼琴前起立，走到台前，朝台下如雷的掌聲鞠躬。

  畫麵變幻，那個男孩又站在灰蒙蒙的大雨裏，胸前別著一朵白花，安靜地聽著牧師念悼詞。

  病床上的女子低歎：“小以……彈下去吧，用你的能力……幫媽媽做一個完美的世界。”

  “完美的世界……我知道了。”

  男孩的聲音尚且稚嫩，卻讓人想到冬日雪花那帶著鋒芒的冷。

  在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看到的這個男孩是卓以。

  我看到了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看見男孩漸漸長大，在冰封的大地中央演奏了最後一曲。

  他不知疲倦地彈奏著，好像把自己困在了一個回憶的世界裏。

  這就是……結局嗎？

  奇怪，我為什麽會看到這些……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那種熟悉的眩暈感暫時消失了，我動了動眼皮，好像再次從一個夢境裏醒來。

  卓以坐在病床前，依然以那種平和的目光看著我，觸碰到我手背的指尖已經移開了。

  他輕聲道：“可以告訴我，你告訴了什麽嗎？”

  “我看見你……”

  我並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那些奇怪景象，破碎的、不真實的、但又的的確確令人感同身受的。

  在那雙琉璃般晶瑩剔透的眼眸中，我看見自己的表情，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我不禁問道：“完美的創作……真的那麽重要嗎？”

  卓以的目光淡淡的，像水墨畫中的一抹留白。

  他輕聲呢喃：“普通人也好，藝術家也好，每個人追求的終點都在無限趨近完美。”

  “隻可惜，他們永遠無法到達那個終點。”

  “可是，絕對的完美是不存在的。”我不禁反駁道：“作品是由人創造的，既然人不是完美的，創作出來的作品自然也不會完美。”

  “如果一個攝影師，要等到畫麵中所有的細節都處於完美狀態，才按下快門，那他可能一張照片也拍不出來。

  我抬頭看著卓以，他的麵孔清俊而無害，眼睛中仍然是不曾搖曳的平靜。

  他凝視著床頭那束純白的花，伸手摘掉那些看起來有瑕疵的葉子與花瓣。

  “任何事物都有瑕疵和缺陷。”我輕聲道：“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不夠好，更不代表，他們沒有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權利。”

  卓以的動作看不出遲疑，但嘴角卻綻放出一絲笑容：“或許吧，你本人的確很好地驗證了這一點。”

  我一頭霧水地看著卓以，他的目光從花瓶移到了我的臉上：“最後再送你一句話吧，當然，你依然可以選擇不相信。”

  “完美從來都不是假象，世間的一切，都會有獨一無二的、最合適的出口。”

  “不過我想，你已經找到你的出口了。”

  “我不太懂你是什麽意思……”我頓了頓，沉聲道：“不過，如果你還想做出什麽奇怪的事，我也不會認輸的。”

  或許是我強硬的語氣暴露出了一絲緊張，他無聲地笑了笑，唇角彎起弧度：“別擔心，這一次是真正的再見。”

  “我們不會再見麵了。”

  卓以的語氣出奇的平淡，不同於以往的寒冷，讓我產生了柔軟的錯覺。

  我遲疑著開口：“……你要去哪裏？”

  “一個曾經屬於你，現在屬於我的世界。”

  他淡淡地轉過身去，留下的話卻讓我更加一頭霧水：“你……再也不會出現了？”

  他低歎道：“或許會，但不會在這個世界裏見到了。”

  “謝謝你送給我的世界，和有趣的回憶。”

  “奶茶的味道……我也很喜歡。”

  他的聲音很輕地落下，像一場安靜的純白的夢，就這麽將我籠罩。

  等我再回過神時，他的腳步聲已經穿過了走廊。

  空蕩蕩的病房裏，他像是從未出現過，隻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冰雪的味道。

  “真正的……再見嗎？”

  我喃喃自語般地重複著，茫然地看向桌上的花瓶。

  花瓶旁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結滿了冰晶的玻璃瓶。

  “什麽時候在這裏的？”

  我仔細地辨認了許久，才發現這是卓以之前給我的那隻。

  我伸出手想要去碰它，忽然，“啪嗒”一聲脆響打破了室內的沉默。

  它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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