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地鐵門關上後，似乎停了許久，才重新啟動。

  我的身體隨著列車向後駛去而微微傾斜，回過頭來時，卓以仍安靜地坐在對麵。

  我看著他放在膝上的十指，忽然意識到什麽：“你不能下車，對嗎？”

  “這裏是你構建的世界吧。你的Evol恢複了嗎？”

  卓以凝視我片刻，搖頭時，柔軟的發絲垂落到額間。

  他輕聲道：“這裏，是屬於你的世界。”

  “我也隻有在這裏才可以使用能力。現實中的我，的確是一個普通人。”

  卓以琉璃般的眼看向我，映出一絲淡淡的波瀾，許久，那潭冰池又恢複了深邃與平靜：“這會是我最後一次使用這種能力。”

  “而這裏，會是我最後的作品。”

  我遲疑道：“……你所說的作品，到底是什麽？為什麽我會是你的作品？”

  我想到卓以之前的種種話語，關於他想要的完美世界和那架落雪的水晶鋼琴，恒冬之中漫無邊際的大雪……

  一些痕跡漸漸浮出水麵。

  卓以輕聲道：“我想要的，依舊是一個完美的世界。”

  “是你突破了我構建出的世界，也讓我看到了我的極限。的確，你的情感激發出來的力量，比我的技巧更加耀眼。”

  我聽著他的話，看向他身後車窗外仍然有些模糊的景色，心頭有什麽在搖晃。

  他繼續道：“所以，我選擇了你的精神世界，作為我最後一項作品的……原材料。”

  聞言，我猛地站起身，而視野中窗外的廣告牌似乎更加清晰了。

  我沉聲道：“所以，這裏其實是我精神世界中的不斷循環，是嗎？”

  “你可以這樣理解。”

  說著，卓以的目光落向窗外，唇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在這輛列車上，你可以隨意選擇停靠在哪裏，找到你想要的那個出口。”

  “你走出去的時候，這個世界就會隨著你的腳步，變得更加完整。而這趟地鐵會不斷重複這場輪回……這也是屬於你的因果。”

  我的心跳隨著他的話逐漸加速，意識也逐漸清晰。記憶當中發生的一切都一一在列，串成我走來的前路。

  我看向對麵人的時候，忽然有些平靜：“所以，我必須留在這裏？”

  卓以輕歎：“你也可以離開。如果……你的力量足夠與自己對抗的話。”

  我遲疑道：“我離開後，這裏會變成什麽樣子？”

  卓以眼角的線條似乎有一絲淡淡的哀傷，抬起頭時，臉上卻又是淡淡模樣。

  他低歎道：“如果你離開，這個世界將獨立於所有時空而存在，成為永遠的‘流浪者’。”

  “我要怎樣才能離開這裏？”

  或許是我問得太急，卓以嘴唇輕動，站起身來，走到我麵前：“這就要你自己去發現了。”

  他轉過身，走向車廂的另一端。

  我看著他的背影和窗外模糊的晨光，想到這一路上的圖景。

  所有關於我和他的過去，那些藏在歲月深處的心情，還有一旦發生、就不可回頭的相遇。

  如果真的回到過去，我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這是我重複過千百次的許諾。

  所有的未來，都是我應該與我身邊的人共同承擔的結果。

  而他們就在時間的盡頭等待著我……

  “卓以，我要離開這裏了。”

  已經走遠的卓以聞聲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時，眼中是我無法解讀的情感。

  我輕聲道：“如果真的有你想要的完美世界，那這裏……就當做我送你的禮物吧。”

  一路逆行的車窗外，風景前行，而我與他飛快地往後退。

  但此時的我，已經明確了自己心中的方向，不再有太多遲疑。

  他唇角微勾：“……那麽，謝謝你。”

  我第一次看到卓以臉上露出這樣輕柔的笑容，仿佛冰雪的一角消融。

  “如果最後，你能剪斷這場輪回的話。”

  說完，他轉過身，繼續向車廂深處走去，白色的身影留在我的視線之中。

  我輕呼一口氣，轉過身去，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地鐵仍在逆行，我隻要向著另一個方向……無論如何，都要掙脫這場輪回。

  耳邊又響起了輕柔的鋼琴聲，我沒有回頭，也不再焦躁，反而有一種充滿期待的心情，腳步越來越快。

  和進入車廂時一樣，不知不覺之中，我又開始奔跑。

  我的確又在重複自己的動作……好像命中注定，逃不出這場輪回。

  但我必須向前奔跑。

  我想要走出自己的世界，想要掙脫過去的束縛，想要……重新見到現在的那個人。

  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麽，如今的我們都有共同麵對的勇氣。

  “往前跑吧，我的孩子，沒有什麽能停住你的腳步。”

  是久違的爸爸的聲音。

  細碎的畫麵從我眼前閃過，昨日的記憶重新出現在眼前——

  我看見他彎下腰，溫柔地朝還在蹣跚學步的我張開雙臂；我看看見他蹲下身，在我的手腕上係上一隻紅色的氣球；我看見他遠遠地站在路口，衝我揮揮手。

  “無論過去如何，隻有現在的你能創造未來。”

  “對爸爸來說，你就是最大的奇跡。”

  ……

  那些畫麵很快隨著車軌運行的轟隆隆聲消失，好像隻是殘存在記憶裏的一抹底色。

  我咬咬牙，胡亂用袖子擦幹了眼淚，繼續往前跑去。

  所有的記憶在瞬間化作一股無形的力量，讓我腳下的每一步都更加堅定。

  【下一站：緣起】

  前行——

  【緣起】

  困囿於曾經靜好歲月的人，必將在無盡輪回中迷失自我……

  居然回到了起點……

  原來如此。

  這趟時空列車不會這麽輕易就放我離開，但下一次，我不會再迷惘了。

  繼續前行——

  【下一站：冰封】

  繼續前行——

  【冰封】

  繼續前行——

  【下一站：破繭·終點站】

  繼續前行——

  【破繭】

  ……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起，熟悉的景色越來越清晰，人聲從雜亂變得有序……不遠處，隱約的白光照進了車廂。

  “叮咚——”

  廣播提示音響起：“列車運行前方是戀語市中央地鐵站，有在戀語市中央地鐵站下車的乘客，請您提前做好準備。”

  我終於停下腳步，額上的汗水滑落，空蕩的車廂中，隻聽見我輕輕的喘息聲和心跳聲。

  而我麵前的車門，終於打開了。

  我看向窗外熟悉的景象和行人的臉，忍不住輕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