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副駕駛上，偷偷觀察車窗玻璃上映出的那張臉。

  李澤言沒有再緊抿著雙唇，也沒有皺著眉頭、繃著身體，他的模樣應該是放鬆的。

  可當彩燈招牌的顏色映在他眼底時，卻照不出溫度。

  從離開交易場所到現在，他隻對我說了一句話，那就是“上車吧”。

  我本來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但一看見他的表情，就什麽都沒能問出來，隻是愣愣地點了點頭，跟他上了車。

  總覺得，今天的李澤言有點奇怪……

  眼看車已經快要開出昇水街區域，我終於忍不住發問：“李澤言，我們……要去哪兒？”

  他沉聲開口：“你準備去哪兒？”

  這句更像是質問的話語中，似乎隱隱透露著還未爆發的怒火。

  我突然有些緊張，疑惑地看向李澤言，發現他還是沒有看我，而是望著寂靜無人的前方。

  “我……”

  李澤言道：“偽裝成線人之後，你本來打算去哪裏，幹什麽？”

  原來說的是這個，我稍稍鬆了一口氣，急忙解釋起來：“一邊假裝幫他們找人，一邊打探情報吧。”

  “其實……我之所以會去地下賭場，就是想找出退化藥劑的背後者是誰。”

  “不過，你為什麽……”

  話剛說了一半，就被李澤言硬生生地打斷了：“怎麽找人？又怎麽打探情報，這些你考慮過嗎？”

  他的話讓我產生了一種我們正在討論策劃方案的錯覺，就像以前發生過無數次的那樣。

  但不知為什麽，心裏的緊張愈發強烈，我甚至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心虛：“這個……我沒想的那麽具體，但是可以隨機應變啊……”

  伴隨著我沒什麽底氣的答案，刺耳的刹車聲“呲”地響起——

  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前傾，又被安全帶猛地扯回座椅，一瞬間，意識有些恍惚。

  “怎、怎麽了？”

  我下意識地向前方看去，寬敞無人的道路並沒有任何阻礙。

  我茫然無措地看向李澤言，發現他也終於轉過頭來，直直地看著我：“你覺得憑這個‘隨機應變’，可以在那裏麵活多久？”

  他微微提高了音調，銳利的目光和緊鎖的眉頭無一不在告訴我，他在生氣。

  我從剛才在刹車裏緩過神來，睜大眼睛。

  數十分鍾前的場景重新在我眼前浮現，那把閃著寒光的刀就這麽架在我的脖子上。

  如果沒有李澤言阻止的話，我可能當時就已經……我不敢細想，但還是止不住喃喃開口：“可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不去的話，我沒辦法再找到任何關於退化藥劑的線索。”

  “我知道交易很危險，但我已經盡我所能地做了計劃了……”

  “失去Evol後我沒法預知危險，隻能這樣走一步看一步。”

  我越說越覺得委屈，今晚發生了太多的事，卻沒有一件在我的設想之中，除了隨機應變，我還能怎麽做？

  我強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咬緊下唇，倔強地和李澤言對視著：“我隻是想拿回屬於自己的能力，這也不可以嗎？”

  李澤言的表情有些驚訝，他似乎沒料到我的反應會這麽激烈，還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

  空氣安靜了幾秒，李澤言抿了抿嘴唇，眼神一時閃爍，然後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我從來沒想過阻止你。”

  “那你又為什麽不找我幫你？”

  他的聲音很輕，像一滴水墜入我的心湖，漾開波瀾。

  又像是一記猛錘，將我釘在原地。

  一瞬間，我想起了剛才的很多片段，他僵硬的肩背、不安地摩挲著杯口的動作，以及泛涼的指尖。

  他從來沒有阻止過我，而是沉默地配合著我，從危機中救下我，緊握著我的手擔心我。

  我突然意識到，剛剛自己似乎太過情緒化，有些無理取鬧了。

  對這樣一個關心自己的人，為什麽我竟然會去指責他？

  我感覺心裏有點酸脹，又有點溫暖。

  如果再把前麵被人綁架的事告訴他，他一定會更生氣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試探地伸出手來，輕輕地放在了他的手背上：“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所以沒來得及告訴你……”

  “李澤言，你別生氣了……”

  他稍稍偏開目光，語氣也軟了下來：“我不是生氣。”

  “就是生氣了。我知道的，你每次擺出這樣的表情就是在生氣。”

  我一邊說著，一邊誇張地模仿起李澤言，眉頭皺成“川”字，嘴角下撇，還抬起下巴，企圖睥睨他。

  他似是有些無奈，低低笑了一下，歎了口氣：“……笨蛋。”

  看著他，我也跟著笑了起來：“笑了就不許再生氣了，其實你剛剛咄咄逼人的樣子……真的嚇到我了。”

  “那也隻能怪某人做事太不計後果。”李澤言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答應過，不會阻止你做任何事，所以，你沒必要一個人去冒險。”

  在他的眼底，我看見自己的影子，模糊地蕩漾在深色的眼眸中，像一尾自由的魚。

  ……但這其中，還有一絲我不懂的決絕和悲傷。

  我的心被他這樣的神情刺了一下，他為什麽會流露出這樣的情緒？

  李澤言沉吟道：“有什麽事你隨時可以找我，如果找不到……就去Souvenir的琉璃空間找陳老先生。”

  他為什麽突然提起琉璃空間的事？雖然有些疑惑，我還是點了點頭。

  這時，李澤言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現在這個點，應該不是什麽好事吧……

  我緊張地看著李澤言，他接起電話，應了幾聲，果然，他的眼中浮現出一絲陰霾。

  安靜地等他掛了電話，我才匆匆詢問：“怎麽了？”

  他解釋道：“無名島那邊出事了，我現在要趕過去，你……”

  “我和你一起去！”

  我連忙舉起手，不給李澤言安排我的機會。

  “你說過不會阻止我的。而且，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那個地下賭場呢！”

  在我請求的目光中，李澤言沉默了幾秒：“……好。等會兒再跟你講，你先在車上睡一會兒。”

  沒想到他會這麽簡單地就同意，我忙不迭的開始點頭。

  也許是因為一直緊繃著神經的關係，我沒覺得很困，但現在放鬆下來，所有的疲憊都席卷而來。

  李澤言重新發動了汽車，我們平穩地向前方行駛著。

  我揉了揉眼睛，靠在座椅上，很快便睡了過去。

  ……

  李澤言轉過頭，他看著身旁的女孩，她的呼吸綿長，雙唇微微張開又合上，嘴角勾出淺淺的弧度。

  看著女孩的模樣，李澤言也忍不住彎起唇角：“真的是笨蛋……”

  不過，那點笑意很快便消散了，李澤言重新看向前方，深夜的道路看不見盡頭，也分不清前路和歸途。

  沒有時間了。

  他這樣想著，又試圖將這個念頭拋開，把所有的重點都放在女孩身上，把記憶的焦點都放在現在。

  放在這個與她相伴的，短暫的此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