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葉窗下的陽光帶著稀薄的溫度，在這個狹小的辦公室裏滋長。

  我心中有太多疑問，卻不知該從何問起，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另一個我，那現在的我……

  沉默的間隙裏，我突然覺得，我與許墨之間僅僅幾步的距離，像是隔了一個世紀。

  我遲疑著開口：“許墨，這段時間，你見過……我嗎？”

  聞言，許墨的動作似乎停頓了一下，很快又露出那個有些自嘲的笑容：“我不是一直都能看見你嗎？”

  他的回答還是很奇怪，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滿腦子胡思亂想，一時愣在原地。

  許墨又道：“講座是不是很無聊？”

  我忙回過神來：“什麽？”

  他輕笑道：“我看到你發呆了。”

  我輕聲道：“沒有，我隻是……還沒怎麽適應。”

  畢竟到目前為止，接收到的信息，已經嚴重超出了我的理解負荷。

  我甚至在想，如果這段時間，真的有另一個我和許墨在一起——

  “其實我也覺得很無聊。”

  他自顧自地低聲道：“但人們還是需要這些無聊又單薄的信息來填充自己，好像這樣，就能削減一些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說到底，隻是無知。”

  說著，許墨拉開椅子坐下，閉上眼睛向後仰去，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我感受到他釋放出的疲憊和不屑，不由想到，剛剛講座上那個意外發生的混亂。

  就算他把我當成了別人也好……有些問題，我還是想問清楚。

  “你和特遣署之間發生了什麽嗎？我聽說他們曝光了BS的事情，那你……”

  許墨的手微微一停，看向我的目光裏多了一絲詫異，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問這些。

  他輕聲道：“我難道……該焦慮這些小事嗎？”

  “什麽小事？這不是很重要的事嗎？”我擔心道：“特遣署已經開始公開追捕BS，你是Ares的事如果被透漏出去——”

  他輕聲打斷：“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許墨的表情有些微妙，但還是看著我的眼睛，耐心地解釋下去：“他們做的一切，本來就在我們的計劃之中。”

  “隻有那件事……那件關於你的事。”

  說這句話的時候，許墨的眼底閃過轉瞬即逝的暗色，我又嗅到了殺意的味道。

  他的聲音沉得可怕：“我會阻止這件事的。”

  我心裏的不安盤旋而上，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緊鎖的眉心。

  許墨似乎一愣，但很快躲開了。

  再看向我時，他的目光變得甚至有些可怕，低聲呢喃：“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沿著他的視線看向桌麵，敏銳地發現了桌上的藥瓶和地上散落的膠囊，忽然意識到什麽。

  “許墨……你生病了嗎？”

  許墨拿起棕褐色的藥瓶，看了看，起身將藥瓶放回櫃子上。

  “沒有，隻是不小心碰灑了。”他輕笑道：“怎麽了，是在擔心我嗎？”

  “嗯。”

  我邊說邊點了點頭。

  不知為什麽，從見到許墨開始，一直有種奇怪的擔憂在心頭盤旋，最終噴薄而出。

  我不由道：“你到底怎麽了？”

  許墨的背影頓了頓，接著回過身來，半張臉在陰影之中，目光晦暗不明：“你為什麽問這樣的問題？”

  我遲疑道：“因為我覺得你很奇怪。”

  他微微皺眉：“嗯？”

  我沉聲開口：“首先，我希望你看清楚，我是悠然。”

  許墨沉默了很久，再次開口時，聲音有些嘶啞：“嗯，我知道。”

  “我不知道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認真地看著他：“就算一直有另一個悠然在這裏，她也不應該讓你變成這個樣子。”

  “現在，我已經回來了……”

  聞言，許墨忽然很輕地笑了一聲。

  我停下來，許多話堵在喉嚨口，看向那個近在眼前、卻又好像離我很遠的男人。

  “你今天似乎和平時不太一樣。”他輕聲道：“……但更像是從前的樣子。”

  我越發疑惑：“……從前？”

  許墨輕歎：“這些問題，也隻有那個傻丫頭會問，隻是，我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也再也不會聽到。”

  他的聲音很輕，卻沉甸甸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忽然意識到什麽，卻又不敢細想下去。

  許墨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著我，卻又好像不在看我。

  他狹長的眼眸裏，夾雜著許許多多我一時難以分辨的情緒。

  這樣的他，我從來沒有見到過。

  陌生，又讓我心疼。

  許墨歎了口氣，轉過身去，看向背後桌上的日曆，喃喃道：“原來已經這麽久了嗎？”

  我注意到，從兩個月前的某個周六開始，之後的每一天，直到今天都被做上了記號。

  有的隻是一個小小的點，也有的是淩亂反複塗畫的圓圈。

  許墨拿起筆，在今天的日期上著重加了幾筆。

  “我不該看見你。”

  我聽著他落下的聲音，每一次心跳都牽著後腦生疼。

  他低聲道：“但我卻無法控製自己想要看見你……隻要我想，你就會出現。”

  “這大概是人類最大的局限所在，如果進化真的能達到最終形態，情感才是最該被淘汰的功能。”

  許墨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而每一次你的出現，都在提醒我……我的無能。”

  心跳漏跳了一拍，我不知所措地向他走去。

  可能是我從未聽到過許墨的聲音，像現在這樣。

  也可能，這一刻我看到了向來滴水不漏的他，身上流血的缺口。

  從來沒有第二個我。

  對許墨來說，這世界上……永遠隻有一個悠然。

  許墨抬頭看了看我，嘴角牽起一個苦澀的弧度：“你也開始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了嗎？”

  “或許，這就是我內心真正的想法……”他停頓了一下，輕柔的聲音漸漸變得決絕：“所以，哪怕是幻覺也可以。”

  “悠然。”

  他的眼中滿是不舍與祈求：“無論以什麽形式，繼續陪在我身邊吧。”

  我全都明白了。

  我明白了他的自言自語，他的絕望，他的懷念，他的一切反常。

  剛剛這個大膽的假設從腦海中冒出來的瞬間，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眼底似乎有水汽在冒出，我用力地忍住，揚起一個燦爛的微笑：“好。”

  我俯下身，抬手從背後緊緊抱住了許墨。

  他寬厚的肩膀明顯一震。

  我忍著淚意，哽咽道：“許墨，是我。”

  “我不是你的幻覺。”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