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狹路重逢:第6節
作者:紅妝夜未眠      更新:2020-12-15 12:56      字數:1770
  我腳步一滯,心提到了嗓子眼,卻隻敢用背影對著他。

  是有偶爾想過和許墨再見麵的場景,危急時刻或是公寓樓下的偶遇。

  可我沒有預料到,是在這樣的場合。

  過了半晌,我方開口:“沒有。”

  “那為什麽發布會還沒有結束,你就已經要走了?如果我有什麽不對的,請提出來。”

  他的語氣帶著一些漫不經心和隱隱的怒氣。

  我閉上眼睛,握緊了拳頭。

  然後轉過身,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我是有意見。請問許教授,你剛才口中的犧牲具體是指什麽?”

  再次見麵之後,這是我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

  許墨的眼睛裏劃過一絲笑意,他略一沉吟,緩緩開口:“生理意義上的死亡。”

  我氣極反笑:“所以說,你認為為了整個社會的利益而犧牲少數人,這是正常的,對嗎?”

  他淡淡道:“你這是在偷換概念。不過這句話,我個人十分讚同。”

  記者們全都拿著□□短炮,對著我和許墨一頓猛拍,似乎在他們眼裏,合作夥伴的交鋒比科研的發布會更加吸引眼球。

  許墨接著道:“這就像非常經典的電車難題一樣,選左跟右,都會陷入道德的兩難困境。”

  “但事實上,無論是不是為了社會的進步,總有許多人會因為各種原因被淘汰掉,死亡或者其他方式。”

  “所以,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正視,優勝劣汰永遠是生存法則,這樣,人類才得以生生不息。”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著。

  我真傻啊,居然都忘了,這些是他一直以來貫徹的信仰。

  我喃喃道:“在你眼裏,生命就這麽輕率嗎?”

  許墨朝我走近一步,眼裏有些咄咄逼人的氣勢:“你覺得什麽是不輕率?”

  我鼓起勇氣,挺直腰板,認真地開口——

  “尊重每一個生命。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為了活著而拚盡全力。”

  “你可能都沒有注意到,醫院裏那些重症的病人們。”

  “即使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他們的意識還是在很頑強的生存。”

  “福利院的孩子,甚至每一個連生存都窘迫的流浪漢,也在努力地活下去。”

  “這是每個人的訴求和權利。你無法剝奪。”

  現場有幾分鍾的靜默,許墨站在台上,很安靜地看著我,那目光似乎帶著幾分冷傲和試探。

  “你說得很好。”

  他轉過身,走到講台中央,拿起筆在講板上寫下了幾個大字。

  分別是:政治、戰爭、救援。

  他緩緩道:“但你隻站在了少數人的立場,悖論也因此產生了。”

  “人不可能進行純邏輯的思考,那應當是神的一種特征。”

  “從原始社會到現在,人類因為政治鬥爭被犧牲,因為戰爭命喪沙場。”

  “可這其中的一部分人,犧牲的原因甚至毫無意義。”

  “公平不是唯一原則,作為文明的基石,生存高於一切。”

  “如果可以帶來卓越的進步,這個犧牲甚至無需經過他們的同意。”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許墨的臉上籠罩上了一層肅殺的氣息,決絕而果斷。

  我不禁想起了那天,他也是用這樣的神情對我說,為了更好的未來。

  這就是他要的未來嗎?

  我張了張口,終於問出了埋藏在心裏很久的話:“如果……犧牲的人是你自己,你會願意嗎?”

  許墨似乎笑了一下,沒有絲毫猶豫地點了點頭:“會。”

  我的心裏猛然一抽。

  許墨繼續道:“如果可以讓人類社會跨進一大步,我很樂意。”

  他說的是那樣果斷,讓人毫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如果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呢?”

  我都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問,隻是執拗地看著許墨。

  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答案,明明他之前都已經說的那麽明白。

  可許墨也隻是看著我,嘴角細微的牽動,像是在嘲笑我這個問題的愚蠢。

  時間似乎凝固了,隔著這麽遠的距離,我捕捉不到他臉上分毫的變化。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吧。

  我曾經想過,再見麵時,一定要質問他那次決裂,把自己懷疑的一切都講給他聽。

  此刻我才明白,這個想法有多天真。

  他早就不是當初的許墨了吧。

  記者還在不斷地拍著,生怕遺漏他臉上的點滴表情。

  我輕聲道:“許教授,感謝你的回答,也祝你研究順利。隻是你的觀念,我永遠無法讚同。”

  “因為在我心裏,永遠有比生存更重要的東西。”

  我閉上眼睛,不想將自己的失望,和隱隱作痛的難過流露出來。

  然後轉過身,大步離開了現場。

  身後響起了無數的哢嚓聲,我已經可以預料到,明天新聞的頭條會是我和許墨的這場交鋒,可現在,我已經不想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