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車疾行在高樓間的公路上，在城市龐大的車流中不斷穿梭向前。

  白晝的餘暉逐漸失去了日間的灼熱，卻依舊耀眼。

  那個瞬間消失的意識逐漸恢複了些許，但昏沉間從體內突發的高熱，讓我的呼吸也變得痛苦起來。

  我知道在我們身後還有追兵，也隱隱猜到我們會麵臨怎樣的局麵。

  為什麽事情會進展到這個地步，我不明白。

  我隻能緊緊摟住白起的腰，再靠近一點，感受到他身上的熱度和氣息，混雜著淡淡的血的氣味。

  我遲疑道：“路路……會死嗎？”

  白起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卻帶著無數力量：“……他爸爸已經將他帶走，相信他。”

  “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我盡力讓顫抖的聲音變得自然，問出了這個我無法自己得到答案的問題。

  白起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回答。

  他方開口：“……也許，他已經潛伏很久了，從轉入特遣署的那一刻起。”

  “我們麵臨的危險並不來自黑暗，可能，還有我們早已習慣的世界。”

  白起的語氣很沉重，他說這話時，身體壓抑地顫抖著，仿佛透過這相連的溫度，就能夠感受到他心中難言的痛苦。

  如果危險是來著特遣署——

  我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性，但對白起而言卻意味著——

  他曾經堅持的信仰、曾經堅守的正義，在這一刻，將悉數崩塌。

  白起沉聲道：“我會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後回去解決這一切。”

  他像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裏有解脫，但更多的是不可動搖的堅定。

  這句話闖進我模糊的意識，過了好幾秒，我才真正意識到白起的決定。

  他接著道：“不管是特遣署還是BLACK SAN，隻有完全解決掉這件事，你才會真正安全。”

  他說得很堅定，隻是我心裏的不安依然還在蔓延。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擔憂，白起將我環在他腰間的手拉近了一些，輕聲道：“相信我。”

  我點點頭，靠在白起的背上，他堅實的心跳聲一下下傳到我的耳朵。

  突然，在下個瞬間，我看見了白起孤獨的背影，寂寥而落寞地站在天地間。

  垂在身畔的拳，沉重的腳步，還有那瞬間的回眸，不甚清晰的，通紅的眼眶。

  不出一秒，他就消失在茫茫視野中，再也不見。

  ……

  我的心忽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眼前白起的背影和剛才畫麵裏的重合，讓我再也忍不住內心的不安——

  我不禁脫口而出：“那你會不告而別嗎？”

  請不要離開我——

  白起低聲道：“不會，我答應過你的。”

  真的不會嗎——

  我還沒有出口再次確認，白起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有人追來了。抱緊我。”

  下一秒，身邊的景色越來越模糊，身後轟鳴的引擎聲越來越近，緊追不舍。

  白起快速地轉動把手，在逐漸增多的車流中穿行，開往另一個方向。

  他沉聲安慰道：“不要害怕。”

  機車過彎時，車胎與地麵產生巨大的摩擦聲，白起全身緊繃，卻沒有絲毫慌亂。

  我從白起的背上抬頭看去，眼前的公路仿佛漫長到沒有盡頭，一側是峭壁，一側是海岸的懸崖。

  “砰——”

  我們的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

  幾輛黑色的越野車像失控了一般，橫衝直撞地從其他車輛中衝了出來，一輛車來不及閃躲，直接被撞出了護欄。

  一種突如其來的不詳預感籠罩了我。

  沒等我反應過來，隻看見一個泛著銀色冷光的東西破空而來，直直地對著白起！

  這一瞬間，身體下意識的動作快過了思緒，我擋住了白起。

  “唔！”

  尖銳的物體刺破皮膚，劇烈的疼痛讓我幾乎要忍不住叫出聲來。

  “蹦——”

  下一秒，右手上戴著的銀杏手鏈突然斷裂，從手腕上滑落下去，被我死死地抓在掌心。

  我的心沉到穀底，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唇齒間淡淡的血腥味彌散開。

  “悠然！”

  白起回過頭，眼裏已經染上了紅色，我想要努力地對白起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可是卻動不了。

  “悠然，不要鬆手！”

  不等我反應過來，白起已經騰空出手摟住我的腰，一把將我帶到了他的懷中。

  牢牢地箍在懷中。

  “會沒事的，我會保護你。”

  白起空出一隻手緊緊地抱著我，另一隻手把控著所有的方向和速度。

  我看不清楚白起現在的神情，隻能感覺到他劇烈跳動的心、他顫抖的胸膛，還有緊得沒有一絲縫隙的懷抱。

  像是下一秒我就會消失一樣。

  我的鼻子好酸，隻能用盡所有力氣摟住白起，不讓他分心。

  身後的人越來越多，距離越來越近。

  刺耳的轟鳴聲像是最悲壯的號角。

  體內的熱度越來越高，腥甜的血液似乎快要湧到喉嚨口。

  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被追上了，怎麽辦？有什麽方法可以解決現在麵臨的局麵？

  一個極大的彎道過去，更絕望的情況出現在了我們眼前。

  僅有數百米的距離，這條筆直的公路突然斷裂在這一處。

  透過那個巨大的裂縫往下望，是深不可見的海麵。

  是我剛才看到的，一望無際的天地。

  難道我的預知……要再次實現了嗎？

  “白起……”

  我喘不上氣，我沒有力氣了……隻能強撐著開口：“不要……離開……”

  “砰——”

  刺耳的槍聲和輪胎急劇摩擦的聲音響徹雲霄，我被白起護在懷中，幾個翻滾，離斷口越來越近。

  從斷口湧來的狂風肆虐著，吹散了空氣中的一切。

  我們……這是無路可退了嗎？

  我用殘存的力氣抓著白起的衣服，掌心中的銀杏葉硌得我生疼。

  白起沉默著，避過我背後的傷口抱緊了我，一步步地後退。

  忽然，破碎的地麵、幾輛改裝的黑色越野、道路兩旁連根拔起的樹木、漫天的火光和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仿佛被一層看不見的透明玻璃擋住，全部停在了百米開外。

  一行身上彌漫著肅殺和血氣的戰士，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四周。

  我還看到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緩緩地從他們身後走出。

  他……是誰……

  白起的身體一滯，一滴汗滾落到我的臉上。

  男人道：“你終於肯見我了。”

  那是毫無感情的話語，冰冷而機械。

  撐在我後背的手指僵硬起來，迷糊中，我看到白起咬緊的下頜。

  白起蹲下，小心地把我放在隱蔽的樹下，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他輕聲道：“我很快就回來。”

  刹那間，我的眼前再次出現了白起離我越來越遠的背影。

  眼淚已經不受控製地大顆大顆落下。

  “不……不要……”

  一種沒來由的恐懼占據了心頭，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緊了白起的手。

  不要離開，不要向那邊走去，不要像我看到的那樣，孤獨痛苦地越走越遠。

  不要再像那次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

  時間似乎停止了，白起看著我，眼眸裏湧動著許許多多的情緒。

  然後，他緊緊地將我擁在懷中，帶著所有的心痛和決心，緩緩開口：“我不會走，我答應你。”

  他溫柔地將我眼淚擦幹，然後笑了一下：“手鏈壞了，等我回來幫你修好。”

  我顫著聲道：“你說的，不可以食言……”

  他輕輕點頭：“嗯，我答應你。”

  白起的手指在手腕滑過，然後將我身上披著的外套攏了一下。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白起一步步走向前方。

  沒有爆炸聲，沒有車輛行駛的引擎聲，仿佛停滯了一般沉悶的空氣，讓我喘不過氣來。

  幾步開外，男人與白起相似的臉上，透著讓人生畏的厲色：“白起，弱是原罪。”

  昏沉的意識又開始籠罩，可心裏強烈的不安和恐懼時刻讓我懸著心。

  我隻能用力地掐著手臂，讓自己努力去聽清楚他們說的每一個字。

  “就算你帶她逃過……她也活不了多久。”男人道：“我可以救她。”

  白起沉聲道：“你的條件。”

  男人道：“你跟我回去，接受N計劃。”

  “那個計劃——你竟然從沒放棄……！”白起冷聲道：“不可能！”

  “砰——”

  下一秒，槍聲響了。

  “白起……”

  我的心隨著槍聲跳動了一下，但身體卻動不了，一點都動不了。

  男人身後一直沉默的隊伍，在這瞬間，全部舉起槍，對準了白起。

  “我可以派人保護她……等你獲得力量後，你可以親自接手……”男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白起道：“這就是你的目的？”

  男人麵無表情道：“是。這是你從出生就要接受的指令，你和你弟弟都不能例外。”

  “白起，你別無選擇。”

  巨大的浪裹著灼熱向我襲來，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聽到白起的回答。

  可是什麽都沒有，一切像是靜止了一樣。

  視線裏，他強撐著身體，血液從手臂上的傷口滴落。

  甚至，他眼中的痛苦全都落入了我的眼中。

  “……會保護好她嗎？”

  恍惚之中，這句話卻那麽清晰地落入我的耳中，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從來沒有想過，當一個人的脊背不再挺直的時候，是這樣痛心的一件事。

  “不要……為了我妥協……”

  我用盡全身僅餘的力氣，從嗓子裏發出了輕不可聞的氣音，但除了我自己，沒有人聽見。

  男人又道：“決定了？”

  白起沒有說話，長久的沉默回蕩在天地間。

  我努力地睜開眼，想要去看清白起的表情，卻隻是徒勞。

  整個世界仿佛都消失了，隻剩下他的背影。

  他好像在回頭看著我，又好像沒有。

  強撐著的意識逐漸模糊，我用著最後的意識，牢牢地抓著那條連接著我們的銀杏手鏈。

  “白起……不要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