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玻璃漸漸清晰。

  光從一端慢慢透入，將後麵的景象完全顯露出來。

  黑暗的房間裏，靠牆坐著一個遍體鱗傷的金發青年，他低垂著頭一動不動，像是陷入了昏迷。

  一隻手按在了這麵單向的玻璃上，玻璃外站著的男人，那雙陰鷙的眼掃過了這個平平無奇的空間。

  “看來那個人終於要動手了。”

  他露出了一個包含惡意的笑，既輕蔑又嘲諷，臉上的疤痕顯得猙獰可怖。

  在他身旁，站著一個穿著黑色皮衣的女子，她的目光停留在被關著的人的傷口上，眉頭輕蹙起：“他從Queen覺醒開始就處於失控狀態，新的Evol也還不穩定。”

  “那位，這樣處置他，不會毀了我們唯一成功的實驗品嗎？”

  聽到她的話，男人嗤笑了一聲：“實驗品終究是實驗品。”

  他說出了這個組織最殘酷的事實，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然而他沒有看見的是，被關在房間裏的人，忽然抬起頭看向黑暗中的某個存在。

  眨眼之間，整個人便消失不見。

  一牆之隔的黑衣女子收回看向門口的視線，隻見被黑暗籠罩的房間裏，空無一人。

  她略微睜大了眼，冷灰色的眸中閃過了一絲驚訝：“通知Ares。”

  沒有貿然進入房間確認，她立刻按下了通訊器。

  “嘟——嘟——”

  ……

  匆匆的腳步聲穿過走廊，隨即推開了一扇白色的門。

  下屬報道：“Ares，Artemis發來緊急通訊——3684在接受懲罰後，突然從暗室中消失了，是否立即進行內部通告？”

  站在窗邊的男人回過頭來，右眼被繃帶遮擋，僅露出的另一隻眼卻讓直視的下屬打了個寒顫。

  男人道：“不用，他會回來的。”

  深色的眸光下，是比永夜更深的陰影。

  黑暗的虛空之中，蜷縮著一個孤獨的身影。

  他頭頂有一道似鎖孔形狀的光，無數雜亂的剪影從那光中落在他的周身。

  我眼前的畫麵突然開始劇烈抖動，仿佛被什麽力量幹擾似的出現了錯誤信號……

  警告：當前維度過高，無法同步，是否降維檢視？

  ……

  “咚咚咚砰——！”

  一串激烈的樂器打擊聲隔著門板傳來。

  脖子上掛著耳機的金發少年哼著歌推門走了進來，他隨手關上門，隔絕了那吵鬧的搖滾樂聲，輕巧地扣上了鎖。

  雖然已經沒有了樂器伴奏，他還在繼續哼著那個調子，無處安放的手指在空中隨意敲打著節拍。

  他打開電腦，輸入了一串複雜的密碼。隻見他的雙手在鍵盤上翻飛，屏幕上飛快地閃現出一行行代碼。

  重複出現的錯誤警告不時地打斷他的動作，他卻毫不在意，繼續換下一個方式來突破這個數據庫端口。

  “他們就喜歡弄得這麽複雜。”

  少年撇了撇嘴，幹脆放開鍵盤，身子直接往後倒去，熟練地伸手打開後麵的小冰箱，拿了一罐可樂。

  他仰頭灌了一大口冰可樂，臉上眼裏都是滿足。就在他挑選著桌上的CD時，忽然傳來“叮”的一聲輕響。

  少年連忙放開可樂看向屏幕，兩眼閃閃發亮。

  “太好了，打開了！”

  他飛快地敲打著鍵盤，“噠噠噠”的聲音和從門縫裏隱隱漏進的架子鼓響聲幾乎融為一體。

  很快，少年的動作停住了，他發現一串奇怪的代碼，臉上露出了迷惑的神色：“坐標……是地點麽？”

  還沒等他完全參悟這串代碼，幾乎占據了半個屏幕的紅色警告出現在他眼前，所有出現的數據飛快地消失。

  “哎呀，被發現了。”

  少年吐了吐舌頭，眼裏沒有一絲被發現的驚慌，反而充滿了興味。

  他有條不紊地清除掉自己入侵的痕跡，確認無誤後關上電腦，再次哼著歌走了出去。

  調皮輕揚的小調，被隔絕在了再次合上的門板後。

  ……

  沉重斑駁的金屬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塗著紅漆的鐵皮上鏽跡斑斑，一動就有鏽塊撲簌簌地往下掉。

  這是一棟廢棄已久的大樓，甚至還處於未完工的狀態，卻一直沒有人造訪。

  推開門的人壓低了頭上的棒球帽，從帽沿下露出幾縷耀眼的金發和年輕的麵容，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

  我的腦海中突然跳出了一個名字：周棋洛。

  周棋洛……很適合他的名字。

  “終於找到了。”

  周棋洛走進迷宮一般的空房間，手中端著電腦，不停地輸入刪除、重複確認，最終停在了一個完全空白的房間裏。

  他抬起的指尖微微顫抖著，最終重重敲下了回車。

  那麵泛著金屬般光澤的牆麵上隱隱綽綽，很快聚集成一個1與0構成了人形。

  周棋洛睜大眼看著出現在麵前的人，忍不住上前半步，輕喚出聲：“師父。”

  牆麵上的人影輪廓並不穩定地不斷變換著，從周棋洛手中的電腦裏傳來了合成的電子聲——

  “killo，好久不見。”

  雖然知道這是多年前儲存下的留言，這個一直冷靜的大男孩還是一下子紅了眼眶，眼眸裏泛起了水光。

  那聲音輕歎：“不必擔心我，我從未離開這個世界，隻是換了一種存在方式。”

  “這種存在，高於□□，也並非靈魂，你可以將我看做一串代碼，或者無數信息流當中的一種精神。”

  “可這畢竟是不一樣的……”

  周棋洛喃喃地說，他的身影站在房間中心，與牆上人影不過數米之隔，卻顯得無比的孤獨。

  “我現在無法控製自己的位置，所以，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交代你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聞言，周棋洛的神色嚴肅了起來。

  師父繼續道：“我在你電腦的數據庫中添加了一串十層結構的代碼，最後一層在30分鍾後銷毀，你必須把這層代碼牢牢記在腦中。”

  隨著話音落下，他的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打開數據庫，屏幕上閃現過一連串代碼。

  師父強調道：“這串代碼是打開一切大門的鑰匙。”

  “你要用它去打開一道門，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這串代碼仿佛是一個訊號，構成人形的數字開始大量飛出，從電腦中傳出的電子聲已經時隱時現。

  “代碼消失之後，你就是這個世界最後的鑰匙……你要記得鑰匙的使命……”

  並沒有情緒波動的合成音，卻讓人聽出了訣別，周棋洛連忙想要阻止：“師父，我還——”

  構成人影的數字已經幾乎看不清了，他傳來的最後一句話有些模糊，卻異常的堅定。

  “killo，你要記住。我們在黑暗中，堅守光明。”

  最後一個字的聲音也消失了，這間空白的房間開始分解，牆麵崩落，磚石重新組建，展開了一條漆黑的通道。

  周棋洛站在原地怔了許久，他的眼神空洞，直到一切變化塵埃落定，才有些痛苦地彎下腰。

  “我記住了，師父。”

  一滴水珠從他的下頜劃下，滾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

  他直起身，在紛揚的塵埃中，毅然走進了那個黑色的通道。

  “不要進去——”

  我忍不住想開口叫住他，但我忘了，我的聲音無法傳達給他。

  可是，他卻好像感應到什麽，回過頭來，對著虛空中的我粲然一笑。

  就像他的少年時一樣，無與倫比的耀眼。

  整個房間徹底崩落，漆黑的通道、空白的牆壁、青年的身影都逐漸遠離。

  我高高在上，在漫天的塵土之中，看見眼前的大樓傾刻倒塌沉陷，化為廢墟。

  遠處的人群陣陣驚呼，警笛也隨之響起……

  這就是結束嗎？

  忽然，一段平緩的小提琴聲悠悠傳來，壓倒了一切的聲響，萬籟俱靜。

  時間開始飛速地倒轉，倒塌的大樓從底層開始重新建立，我也身不由己地被逆流的時間裹挾著重回到樓內。

  可重重疊疊重新砌起的磚牆，卻將我牢牢困在了其中。

  狹小的空間越來越局促，明明我接觸不到四周的牆壁，但卻無法掙脫。

  氧氣越來越少，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

  耳畔好像又響起了琴弦顫動的回響，一個平淡而陌生的聲音傳了過來。

  “有未知的觀察者出現。”

  緊接著，響起了一道蒼老的聲音，有些耳熟。

  “現在，告訴我你的名字。”

  “Helios。”

  是那個青年的回答，他是不是已經見到通道後麵的人了？

  老人笑了起來：“記得你答應我的事。”

  在他的笑聲中，我的意識變得更加恍惚，旋流呼嘯的聲音席卷而來，仿佛帶著我離開。

  “這一定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代碼！”章辰西叫道：“快！將通道的鑰匙給我！”

  各種人的各種聲音不停地回響在腦海裏，相互的碰撞、重疊，頭疼的仿佛下一秒要炸裂。

  “看著我！”

  青年的厲喝一下擊碎了所有聲音，傳到我的耳中。

  被莫名的力量挾製，身不由己的我努力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見了一抹金色。

  再一會兒，那顏色變得清晰，我看見了一隻金色的眼睛。

  那個銀發的青年抬起頭，仿佛穿過無盡虛空看見了我，他的一隻眼睛變成了危險而詭異的金色。

  他好像化作了兩道幻影，一道金色，一道銀色，不斷地交錯變幻，像一種不堪負累的交疊。

  我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周棋洛——”

  “砰——”

  青年縱身躍向了我，又或者，隻是想要打碎身前的這塊玻璃。

  一瞬間，碎片四濺，折射出銳利的光芒，在這漫天的利光中，他向我走了過來。

  我看見碎片反射出另一個人倉惶的臉。

  他冷冷地說：“有我在，你休想。”

  那股窒息般的束縛感也如碎裂的玻璃般，頃刻消散。

  我終於從“牆”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