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逐漸變得清晰，看著麵前陌生的場景，蘇燃隻驚訝了一秒，隨即便知道肯定是自己的間歇性失憶症又發作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患上了這麽個奇怪的病，又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就忽然意識到自己患上了這麽奇怪的病。

  一開始確實害怕，緊張過，也焦慮過，甚至偷偷尋找過治療方法，可是漸漸地，他發現這病對自己的正常生活其實並沒有什麽影響，無非就是忘記一些事情罷了，既然對生活沒影響，那肯定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吧，再說也隻是偶爾而已，既然治不好，那就順其自然吧，於是索性不去管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蘇燃看了看周圍熱熱鬧鬧吵吵嚷嚷的人，又看了看自己麵前那一桌隻動過幾筷子的菜，正想憑借所得信息來推斷一下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忽然感覺到身邊刮過一陣小風，下意識扭頭一看，就見林默從旁邊經過，然後坐在了自己對麵，麵色不虞，一聲不吭，拿起筷子，目不斜視，開吃。

  蘇燃見林默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不明白他又怎麽了，可是也摸不著情況，不知道該不該問他，也不知道該問他什麽，再加上腦子有點兒昏昏沉沉的，隻得也跟著他拿起筷子開吃，邊吃邊考慮對策。

  林默胸腔裏的大火花是一把又一把的開始著，越想越氣，一點兒都不想跟蘇燃說話。

  蘇燃腦袋裏的小問號是一個接一個的往外冒，越看越懵，不知道該跟林默說些什麽。

  於是，兩人毫無交流，全程沉默吃吃吃。

  終於，蘇燃在這詭異且尷尬的“沉默飯局”中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於是最先“投降”，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個……今天，謝謝你……”

  林默一聽，眉頭一挑，夾菜的動作絲毫沒停，頭也不抬，語氣冷淡的說道：“不用謝。”

  謝謝我？喲，你還知道謝謝我呢，我還以為你得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呢。

  就連這句“謝謝”，我看也隻是嘴上說說，其實根本就沒走心吧？

  我告訴你，就這種表麵客套的虛情假謝，你愛對誰說就對誰說，反正別對我說就行，我不稀罕。

  再說了，“謝禮”你也已經給了，喏，那麽一大袋子消毒用品就擱眼前放著呢，你也沒必要再跟我道謝了，現在咱們誰也不欠誰的。

  蘇燃看得出林默不願意與自己有過多交流，但是他對林默因為救自己而受傷這件事實在過意不去，已經到了心裏有深深負罪感的程度，所以，哪怕林默不搭理他，該給的關心他還是必須要給的。

  林默的臉色差，他可以假裝沒看見，林默的語氣衝，他也可以裝作沒聽見，就算林默再對他說話帶刺兒，他也隻能不言不語的聽著，不聲不響的受著。

  因為這是他應受的，因為這都怪他。

  要不是我，你也不會受傷……對不起……

  蘇燃收拾好內心的失落與歉疚，打起精神，扯起嘴角，假裝沒有聽出林默話裏的冷淡，繼續“熱切”地問道：“那你自己給傷口消毒的時候方便嗎？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幫你……”見林默的臉色似乎微微一變，蘇燃隻覺得是自己唐突了，就衝對自己的討厭和不滿，林默肯定不願意，於是趕緊改口，“……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

  “不用。”林默冷冷地打斷道，“我自己可以，就不麻煩你了。”

  嗬，你可以？你竟然能說你可以？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你以為我還像之前那麽傻嗎？

  你不是暈血嗎？你不是肢體接觸困難嗎？

  那你告訴我，這樣的你，是怎麽有底氣來說你可以的！

  我不是專門去救你的，換做別人，我也一樣會救，而且我隻是下意識把你拉開而已，如果當時我有時間思考的話，我還真不一定會幫你，所以你不需要感激我，不管是真心實意的，還是虛情假意的，我統統不需要。

  我不需要你因此而強逼自己去做那些你不願意做的事，也不需要你可憐我，更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在這兒感謝我。

  我告訴你，我，不需要，也不稀罕。

  聽到“麻煩”兩個字，蘇燃臉上的笑容一僵，見林默的視線向自己看過來，怕被他發現自己的不對勁，於是趕緊低下頭，想要通過扒拉自己碗裏的飯菜來強逼自己轉移注意力。

  麻煩……嗎？

  到底是因為不想麻煩我，還是因為……討厭我啊……

  “咳，那個……朋友之間，還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啊……”蘇燃小聲說完後，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瞬間冷了好幾個度，抬頭一看，隻覺得林默的臉色似乎變得更難看了。

  林默一聽“朋友”這倆字兒，將臉上的“水泥灰”直接轉化成了“鍋底黑”。

  “朋、友？”嗬嗬，朋友？

  蘇燃啊，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現在你倒是把我當“朋友”了？現在你倒是不覺得我不配當你的“朋友”了？現在你不覺得跟我做“朋友”掉價了？現在你不覺得跟我這樣的學渣做“朋友”丟臉了？

  就因為我救了你，而且還不幸負傷，你心裏有愧，覺得不好意思，所以就假裝把我當“朋友”？還是說，因為我救了你，你忽然發現我其實還不算一無是處，覺得跟我做朋友是可以勉強一試的，所以就勉為其難的跟我做“朋友”了？

  我不需要。

  我不稀罕。

  換做別人我也一樣會救的，我不需要你這樣裝。

  蘇燃見自己說完後林默的臉色瞬間黑了好幾度，先是疑惑自己是不是哪兒又說錯了，隨後聽到林默用極慢的語氣一字一句重複了“朋友”兩字，頓時明白了自己錯在那兒，隻覺得更冷了。

  心裏冷。

  他現在已經討厭我到這種程度了嗎？連聽到我說我們兩個人是朋友都不願意？

  這可真是……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到底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

  蘇燃見林默一臉譏誚的看著自己，嘴角扯起了漫不經心的弧度，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表情裏滿是嘲諷，連頭發絲上都寫滿了不屑，於是徹底沒了繼續說下去的動力，隻是神色黯然的低著頭，機械的把快要涼透的飯菜往嘴裏送，隻覺得味同嚼蠟。

  林默用表情把天“聊”死之後，兩人之間重歸沉默。

  別看林默表麵上冷酷無情，隻知道自顧自的吃吃吃，一副把蘇燃當成空氣扔在一邊的樣子，其實都是裝的，他可是時不時就抬手揉揉眼睛，借著手的掩護觀察一下對麵的情況，再不然就是頭不動而眼珠動，直接把自己給轉成了個“斜視”，然後朝著對麵偷偷瞟幾眼，看看對麵的蘇燃在幹什麽，那眼珠子翻的哦，都快要翻到天靈蓋上啦。

  見蘇燃低著腦袋，筷子在麵前的小碗裏戳來戳去，半天都夾不起一口菜，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林默又看不慣了。

  不過，咱們說句題外話哈，你說這林默他也是，自找氣來生，他不願意看那就別看唄，又沒有人非得摁著他的腦袋讓他看，也沒有人扒著他的眼皮逼他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不願意看的話，那他就埋頭吃他的飯唄，對不對？

  他可以選擇埋頭苦吃目不斜視隻盯飯碗大快朵頤，如果嫌飯菜不合他那挑三揀四的口味的話，他也可以直接把眼一閉，要麽作誦經狀，要麽作原地升天樣……總之，可供他選擇的選擇可多了，他為什麽非得選擇給自己找不痛快嘛？

  咳，真是個賤脾氣，就愛自己找氣生，怪不得成天氣成鼓鼓囊囊的河豚呢，活該。

  都是他自找的。

  OK，閑話不多說，接下來咱們言歸正傳。

  話說林默見蘇燃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不敢說話，隻知道扒拉自己碗裏那沒剩幾口的飯菜，越看越來氣，越看越上火，忍不住腹誹了。

  嘖嘖嘖，真會裝。

  別做出一副可憐的樣子，搞得我跟個橫行霸道、魚肉鄉裏的惡棍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麽欺負你了呢。

  哦，現在你唯唯諾諾不敢說話了，之前怎麽那麽能耐，啊？

  之前懟我懟的那麽厲害，懟的那叫一個光芒四射，懟的那叫一個豪情萬丈，就跟鳳凰涅槃浴火重生“裝備”升級換上了新舌頭似的，怎麽現在又裝作一副任人宰割軟弱無比的慫包樣？總不至於現在有人正躲在犄角旮旯縫兒裏偷拍，想要抓我個“欺壓”好學生的現行吧？

  裝裝裝，行，你不是喜歡裝嗎？那我倒要看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你就慢慢等著吧，我不會再對你心軟了。

  蘇燃，我告訴你，你以為當初那個被你懟到啞口無言、瑟瑟發抖的林默還會繼續受你的騙上你的當嗎？他已經消失了，他已經化為一陣煙飄走了，就在剛剛。

  那個對你還有一絲心軟的林默已經被你親口懟死了，你知道嗎？

  你肯定不知道，現在在你麵前的人，早已經不是那個傻瓜兮兮傻了吧唧傻到彪的傻b了，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是鳳凰再涅槃浴火又重生的大名鼎鼎、赫赫有名、聲名卓著還擅長big power King Kong leg的——鈕祜祿·默。

  想著，林默就狀似不經意的問道：“誒？我之前勞您大駕麻煩你幫我拿一下的玩偶呢？”頭也沒抬，筷子也沒停，甚至連視線都沒有落在蘇燃身上，仿佛真的隻是隨口一說。

  雖然沒抬頭看，但光憑聲音，林默就知道坐在對麵的蘇燃手裏的動作頓時停住了，聽對麵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林默輕笑一聲，隨即不在意的說道：“沒事兒，找不著就找不著了吧，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大不了我以後再買個。”說完，他像是剛發現蘇燃停下筷子似的，頓時“驚訝”道，“哎？你怎麽不吃了？快吃快吃呀，丟了就丟了吧，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別在意，啊？我就是隨口一問，你不用當回事兒。”

  林默吃了兩口菜後，再度開口：“那個……我能問一問你把它丟哪兒了嗎？”見蘇燃一臉十分抱歉的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他又趕緊“善解人意”的“解釋”道，“不不不，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想問問，看看還有沒有可能把它找回來，畢竟對我來說也是有點兒紀念意義的……”

  沒有錯過蘇燃臉上那越來越深的歉意，林默在心裏撇了撇嘴，隨即“演”的更賣力了：“不過，雖然有點兒紀念意義，但也隻是一點點而已，四舍五入還算不上特別重要，所以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啊？真沒事兒，真不重要的……”

  蘇燃想解釋，可是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解釋，又見林默根本不給自己說話的機會，隻得再次保持沉默。

  林默喝了兩口湯，三度開口：“那個，我再多問一句哈，你說……”

  “……你說，我如果現在回去的話，還能找得回來嗎？”沒等蘇燃回答，似乎也根本沒想得到蘇燃回答，他又接著半開玩笑地說道，“應該能吧，畢竟它又不跟人一樣，肯定不能棄我於不顧。如果它能自己偷偷跑了，那可就真是神了，你說是不是？哈哈……”

  哪怕蘇燃再遲鈍，也能聽出林默話裏的意思了。

  林默再三提起這件事，再加上那半真半假半開玩笑的語氣，蘇燃十分清楚他就是在借這件事表達對自己丟下他一個人離開的不滿，哪怕本來是不想解釋的，可是在林默這明嘲暗諷含沙射影話裏帶刺兒意有所指的態度下，他覺得如果自己再不解釋一下的話，那情況肯定會變得更加糟糕的。

  “今天……今天我不是故意先走的，我是有原因的，我……”

  蘇燃終於鼓起勇氣向林默解釋，剛說了幾個字，就覺得自己的臉皮直發燙，聲音也有些發虛，他認為這種做法有厚著臉皮的嫌疑，可是為了不讓林默更討厭自己，他也顧不上好不好意思的了，可是還沒說完，就被林默給毫不留情的打斷了。

  “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你沒這個義務，我也沒資格知道。但是……”林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拿起一旁的紙巾開始慢悠悠的擦嘴巴，視線從麵前的盤子上徑直落到了蘇燃臉上，“……不管你這次又有什麽原因，你丟下我先走這件事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所以你不必對我解釋，我也不需要你的解釋。”

  “好了，你繼續吃吧，我吃飽了，就先走一步去找我的玩偶了。”說著，林默就利落起身，走之前還特別“善解人意”的對蘇燃“囑咐”道，“這頓飯我請了，你慢慢吃，不、著、急。”說完，不管蘇燃的反應，也沒去看蘇燃的表情，林默就瀟灑起身，倒沒忘了帶上蘇燃給他的“謝禮”。

  拎著那一大袋子消毒水去付完賬，然後頭也不回的徑直離開了蘇燃的視線，一腳踏上了接“哭唧唧”“回門”的“不歸路”。

  不料剛出小飯館門口，林默就後悔了。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把蘇燃一個人丟在這裏，這可不是“正人君子”能做出來的事情，這可不是“21世紀新青年”應該有的行為，而且蘇燃還是個“嬌寶寶”，一旦不好好照顧著就會這兒難受哪兒難受的，搞得別人一起緊張，不得安生，對此林默可是深有體會，頓時忍不住感慨萬分。

  就他那副“弱雞”樣，一會兒功夫就這裏疼那裏疼的，還總是嚇我一大跳，要是真把他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兒的話，也沒個其他熟人看著，指不定會出什麽事呢。

  算啦算啦，我還是再當一次好人吧，不過僅此一次。

  這可是我最後一次當好人了，要是還有下次的話，我可不會心軟了，到時候直接把你丟下，然後我就頭也不回的走掉。

  想著，林默就轉身往回走，在邁上台階時堪堪停住了腳，他可沒忘記自己在離桌前的表現有多瀟灑牛批，有多帥呆酷斃。

  不行不行，我如果就這麽灰溜溜地回去了的話，那我麵子上多過不去啊。

  要是我就這麽回去找他的話，他肯定得更瞧不起我了，指不定會在心裏怎麽嘲諷我呢，不成不成，不能直接回去……

  林默站在飯館門口糾結來糾結去，糾結自己到底該怎麽做，糾結有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招兒能解決他這“燃眉之急”。

  哎，別說，還真讓他給糾結出來一個招兒，一個他自認為既妙又絕的招兒。

  這個招兒啊，簡直比妙脆角角還要妙，比絕味鴨脖子還要絕，用gold star 老師的話來說就是——完美。

  林默在小飯館周圍仔細觀察了一番，想要尋個隱蔽地兒，既便於自己盯著蘇燃，又不容易被對方發現，那勁頭，比老母雞找草窩下蛋還要認真，比貓媽媽找棉拖下崽兒都要細致。

  待撒麽兩眼找好地方後，他就跟高級特工似的立即就位，然後按兵不動，目光炯炯，開始實行隱秘而偉大的“監視”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