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荀真的放走了林昭。

  餘子墨還在等後續的旨意，可是日落夜至，都不曾接到任何授意，這倒是挺出乎餘子墨意料的，在他眼裏公荀雖是個值得效忠的主子，但是不得不承認多少有點瑕疵，別的不說，腹黑是肯定的，公荀都已經動了殺心了，怎麽會這麽輕而易舉的把人放走，多半是當著蘇韻熙的麵安撫，回手就要了林昭性命。結果公荀沒有這樣的意思，餘子墨反倒坐不住了，公荀被刺之事尚未查出始末，難說不曾同林昭有所牽連，倘若林昭真是涉案，此舉不等同於放虎歸山。

  “你派個人跟著，也用不著暗中尾隨，就讓林昭看在眼裏，明白的告訴他，他雖能出離京畿，但是時刻受人監視，別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我既然答應韻熙放他離去，便不想食言，若是林昭死了，韻熙又那般感念，我不想她揪心。”

  餘子墨淡笑，應“是”離開，他的君主更有人味了，有了人味就有了弱點，有了弱點就容易讓人把持，看來日後他要更盡心盡力的保護公荀了。

  不用問，林昭都知道一直跟著他們的人是誰派來的，就從那一模一樣的站姿，要不是換了身衣服換了張臉，林昭都覺得那個出入於公荀身邊的黑衣人，正目光烈烈的站在自己視線能及的地方，不動聲色的威脅著他，讓他趕緊滾蛋！

  起初發現的時候，林昭露出了譏諷的慘笑，早知道公荀是惺惺作態怎麽可能放過他，隻可惜他什麽都沒做到，仇沒報，母親、妹妹沒護好，連他的辰兒都丟了，早知道這樣，他真該一根針刺進公荀的心髒，感受生命從這個與他有著深仇大恨的人身上一點點消失，就算他最後會陪葬，他也可以讓蘇韻熙覺得，他是為了幫她才這樣做的，這樣以後蘇韻熙便會每天想著他，逢年過節、掃墓祭祀都會給他燒燒紙，添炷香，他就可以住進蘇韻熙的心裏，他甚至這樣想……他已經魔怔了。

  可是沒想到那人並未出手殺林昭一家，而是一路跟著他們，不疾不徐，每每林昭覺得那人走了，總能一抬眼看見那人在不遠的地方同他目光相接，這比殺了他更難受，有種被禿鷲盯上了的恐慌感。

  這種時時縈繞的壓抑感，讓林昭娘親徹底崩潰了，逃亡、隱藏、算計、冒險，結果最後都成了空，她衝到那人身前像潑婦一樣又喊又罵，想要伸手廝打卻根本抓不住對方身上半塊布料，多日奔波本就疲憊，再加上情緒鬱結，心率交瘁林昭娘直接一口鮮血噴濺而出，林昭手忙腳亂的把他娘親架去客棧，甩了個凶惡的眼神：“告訴公荀，我們去襄州，若是想要取我性命隨時來拿，別再跟著我們了！”然後當著那暗衛的麵惡狠狠的摔上了房門，自此行程便耽誤了下來。

  暗衛守了三日，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好他們所停之地，有聯絡哨點，他夜裏便暫行離開去傳消息，想來就算林昭想跑，他勢單力薄帶著一老一少也跑不出去多遠。

  林昭睡在客棧的床上，並無逃跑的心思。徐國是大，可全是公荀的領土，他能跑去哪裏？！可他心思不死，輾轉難眠，腦子裏都是在沽州時，他和蘇韻熙相處的點點滴滴，越想越是暴躁，為什麽他隻是一個落難的大夫，為什麽他隻能遠遠的看著、求著？而公荀，蘇韻熙明知道他對她薄情還能留在公荀身邊？！是了，因為徐國是公荀的，因為公荀是帝主王上，而他林昭什麽都不是！

  林昭恨恨的錘了一下床板，連客棧破舊的門窗都連帶著一起響動，林昭一驚尚未開口，就被人捂住口鼻，一掌拍斷神識昏厥過去。

  仲夏風徐，若不是被兜頭冷水澆醒，到也能品出夜深舒爽，可是現在順著頭額淌湯，不光狼狽還因為水擊打在麵上突然的窒息而劇烈的咳嗽起來，林昭剛剛緩上來這口氣就破口大罵：“公荀你這個兩麵三刀虛偽無度的小人，我就說你怎麽會放過我！要殺便殺何必惺惺作態唬得辰兒對你唯命是從，你這種下作到根兒的人，做了那麽多醃臢事，早晚要下地獄，你放心我在地下一定好好等著你……”

  “罵夠沒？！”

  聲音清冽慵懶，帶著慢條斯理的陰冷，並不是公荀略顯低沉渾厚的聲音，對呀，對付自己這般小卒，公荀何必親臨現場！可林昭除了逞口舌之勇還能做什麽，也隻能罵個痛快！他運足氣力還待發聲，對方卻擺擺手，示意手下放了對林昭的禁錮，依舊緩緩道：“林大夫是吧，我呢，並非公荀身邊的鬣狗，但也沒興趣承聽他的罵名，不過我突然發現，你可能知道很多我感興趣的事，做個交易好不好？！”

  林昭一愣，仔細打量眼前的人，這人半張臉隱沒在黑暗裏，半張臉被燭火照得清明，因為這樣的光線把生得很好看的人，愣是渡上了一層詭異。他皮膚皙白，黑眉微揚，鳳眼微挑，唇薄且紅，如墨黑發用梢藍點翠的發簪高高束起，即便坐著也能看出身姿挺拔，光論麵相就算京畿千人追捧的麵首也不及一二，可這人起身行來，腰肢挺立，寬肩垂展，一身月白色的長袍，雖是素淨，卻擋不住英武之氣，想來這幾日確實不曾見公荀身邊有過這等人物，不然怎麽可能記不住。林昭看著那隨行而動的衣擺，微微閃動著金絲暗紋，竟是雙林綾絹，能著這等麵料之人想來也是非富即貴。

  “什麽交易？”

  “把你知道的醃臢事告知於我，我呢，幫你脫離公荀的爪牙。”

  林昭冷笑，繞了半天彎子，不過是想看看自己會不會把公荀的醜事說出去！

  “哼，少在這演戲試探！要殺就殺，這世間人魔作祟少了公證，可是那鬼差酷冷，定會一條條的清算！告訴公荀別高興的太早，十八層地獄早晚他都要嚐個遍！”

  對方眉毛挑了挑，邪笑就爬上了嘴角：“你既這般恨他，為何還要救他！”

  “我恨，我真恨我當時沒有一針要了他的命！”

  對方直接笑出了聲：“哦？！那一箭本該要了公荀的命，說實話你救了他我挺生氣的……嗬，不過現在看來……怎麽樣，要不要考慮跟我合作，我想我們的目的是一致。”

  “你，你到底是何人？”

  “跟公荀有仇的人！”那人抬手做了請的動作，迤迤然：“先生上座。我們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