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
作者:馬小六      更新:2020-12-15 10:33      字數:2951
  流水似緞,繁花如錦,高鬆潤瑞,雲冉蒼山,蘇韻熙以為這如畫美景就是愛慕公荀的心思,是那樣清透美好,那樣純粹旖旎,更幸運的是,這般的景色中,有人和她同烹茶香,共賞綺麗,可是一切都碎了,不過是海市蜃樓的障眼法。

  她以為屬於她的獨一無二,不過是偷了別人的春光。她是蘇後的替身……嗬,所以湯池那夜他才不可自控,所以才會帶她回宮,所以才會為她擋下熱油,才會悉心照顧喂她吃藥給她療傷,才會不顧生死策馬揚鞭……蘇韻熙才終於清楚那種不明不白的善待是為了什麽,才知道那些海誓山盟的許諾是為誰,才反應過來明明在華盛宮哭得死去活來的人怎麽就突然對她轉了性……蘇韻熙沒看錯,公荀是專情的,真的隻是對那故人……她算什麽?!

  公荀於情感之上就像是個隻會咿呀學語的幼童,不懂表達,不擅思量,所以他不知道“替身”二字對蘇韻熙的衝擊,他更擔心林昭說的“她執意要把你送入宮中原是因為你同那先故的蘇王後有六分相像”,林昭的母親知道蘇韻熙?按理說時間是對不上的,他尚未及帝,許太醫一家就已經遭故避世,不會知道蘇韻熙的模樣,何況他與蘇韻熙同床共枕許久,再見“陳傲雪”時都不曾認出她的麵目,原何對方卻篤定?除非她們早就知道他們送進來的人本就是蘇韻熙,如此說來,林昭救下蘇韻熙真的隻是機緣巧合嗎?

  公荀披上衣衫,修長的手指攥著青絲將它從襟袍裏理順出來,手指滑到胸口的時候驟然停下,那裏猙獰的傷口猶在,若是不小心拉扯到仍能感受到絲絲陣痛,行刺者至今查不到什麽頭緒,可見藏匿之深,公荀下意識的把兩件事聯係在一起,或許從開始蘇韻熙被救,就有人在謀劃事情,本來已經怒不可遏的砸了燭台吼著餘子墨立刻馬上殺了林昭,他不怕蘇韻熙懷疑自己是誰,他怕蘇韻熙知道自己是誰,他不知道林昭知道多少,他怕林昭告訴蘇韻熙她就是蘇後,可是現在他卻遲疑了,若真是和行刺之事有瓜葛,那林昭便不能除,要順著他剜出背後的毒瘤。

  至於蘇韻熙……公荀有些頭疼,之前知道蘇韻熙失去記憶他是慶幸的,隻要蘇韻熙不記得,他便可以“重新開始”,可是現在有把鍘刀懸在他頸側,蘇韻熙有可能會知道的恐怖就像是隨時都會落下的利刃,如此一想,蘇韻熙會不會又想起來的可能,就更讓公荀惶恐,那林昭是醫不好蘇韻熙,還是故意不醫治蘇韻熙?之後幾日他拖借蘇韻熙麵色難看讓一眾太醫挨個給蘇韻熙診脈,可是對於蘇韻熙這種病症誰也說不明白,公荀又不能把原因說得通透,最後隻是跟院使大人交代了一些,可是得到的答案也模棱兩可,要麽永遠記不得,要麽在某種機緣巧合下記起來,這都說不準。

  蘇韻熙這兩日臉色確實不好,她心中鬱結,一切錯付的痛覺破血剜肉,她能放下仇恨卻放不下怨妒,畢竟那仇恨是別人轉述給她的,可這種怨妒是她的生身感受,入骨入心。公荀雖是遲鈍,可是現在他對蘇韻熙是十足的用心,如今蘇韻熙的點滴變化他都能察覺到,他覺得蘇韻熙抬眼看他的時候竟有了墜崖之前看他目光的影子。他怕,他慌了……於是他重新上殿親理朝政的第一天,便是商量蘇韻熙的冊封事宜,他要生米變熟飯,牢牢套住這個人。

  可是他沒想到他期盼中的洞房花燭夜,合巹交杯酒,全被麵前的這個麵目清冷,裹著鮮紅冠帔,跪在地上的蘇韻熙攪得失了溫情脈脈。

  蘇韻熙為側妃,是用不到鮮紅禮服的,可是公荀執意如此,甚至一度想用王後的禮製來迎娶蘇韻熙,他不想委屈她。朝臣這麽說不合規矩,那麽說不成禮儀,公荀就當是沒聽見,他們也都知道自家王上什麽樣,叛逆起來都想踢上兩腳。

  有拿王上沒招的,也有摸好公荀脾氣的。大家諫言無果,爭執不下,列班中便有臣子垂頭拱手道:“王上,臣以為,王上疼愛熙妃以王後禮製迎娶也未嚐不可,更能顯王上愛護有加,可王後禮製雖是必須卻也確實過於鋪張。南茂一事國庫雖有豐餘,但也是填補了過往虧空,現在若是大興婚嫁,確實有些捉襟見肘。若是暫緩祁東水利,暫停土地改革,仍舊照例征稅倒是可解國庫之急。”

  本還竊竊私語的朝堂瞬間陷入寂靜,這人怕是想要巴結王上想得發昏了!這是良政逆行,會怨聲載道的!

  公荀坐在王座上看著仰頭凝視他的大臣,目光灼灼一派泰然,忽得一笑:“莫大人說得是!”一眾大臣直抖手,君昏臣庸,這朝廷還能有好?!

  誰知道公荀接言:“是朕思量不周,祁東水利尚缺銀兩,此乃惠及民生的要事,當率先推行,除應撥銀款,國庫中那些常年不見日光的珍貴擺件也拿出來典兌,想我徐國富甲眾多,定有人喜歡奢華卻少實用的玩意兒。莫大人,此事就命你協同大司農處理。”

  “是。”

  “另,大婚之事一切從簡,節省用度均以熙妃名義開設膳堂,效蘇王後先風。”

  “王上英明!”

  “有臣當如莫桑宇。”

  這莫桑宇便是南茂一案的禦史欽差,之後他如何輔佐朝政官拜丞相那是後話,可公荀一句“有臣當如莫桑宇!”卻流傳百年。

  當然朝堂之上公荀展現了他的賢明,可是下朝之後他卻依舊執拗,排場可以精簡,可是椒房紅床一樣都不肯少。隻是他不知道他看那喜燭熔落是濃情蜜意,蘇韻熙看卻是蒼蒼血淚痛啼。

  以為椒房之中一如當年,高燭成對,紅絛低垂,香床之上紅衣新娘,正等著他挑下喜帕,露出圓潤白皙的臉頰。可是一進房,就見侍婢、喜媒誠惶誠恐的望向他,叩首下拜。

  大喜的日子請安禮便可,何須如此繁文縟節。公荀剛想揚手示意,便見這隊伍盡頭的紅床上並未坐立一人,那心心念念的熙妃,正身著紅服跪在地上,公荀瞬時就明白剛才他進來的時候一屋子的人為何舉止統一。

  眾人以為王上會雷霆震怒,卻隻聽他低聲道:“都下去吧。”

  像是被赦免了大罪,宮娥們迅速退下,恐怕走慢了半分都要被王上叫回來打上三十大板。蘇韻熙低著頭,準備隨時迎接公荀的怒火。可是繡龍紅袍,緩緩前行,到她麵前即刻委地,窸窣了幾下便沒了聲響,蘇韻熙想等公荀開口,可是椒房之中隻有燭影搖紅,帶著如縷細響再無聲音。

  又默了半晌,公荀終於問道:“你打算跪到什麽時候?”

  蘇韻熙抬頭,便見公荀不顧形象盤腿坐在地上,一隻手搭在臂間,一隻手撐著大腿拄著下巴,纖長的手指在棱角分明的臉上輕輕的敲擊著,朗眉皓目間不見慍怒卻滿是溫柔和玩鬧的笑意。見蘇韻熙抬頭,便笑意更濃:“我傷還沒好,得早點休息。”說著便一把將蘇韻熙拉扯入懷。

  蘇韻熙一驚,一邊喊著王上,一邊撲騰著從公荀懷裏掙脫,公荀再要拉她,她便一個腦袋磕在地上行叩首大禮,公荀的眉毛一挑,尚未開口便聽蘇韻熙急聲道:“王上,奴婢有事稟明!”

  “熙,妃,你不是奴婢,從來都不是!”公荀以為蘇韻熙自那天“抗旨”之後便不作不鬧,全當她是欣然接受了這種安排,可是沒想她竟然憋著洞房花燭夜出幺蛾子。

  “王上既然說熙妃,那熙妃可不可以請王上一道旨意?”

  何事?竟然是非要在這人生得意之時開口?不過對方是蘇韻熙,公荀有得是耐心。

  “奴……臣……”蘇韻熙掂量著哪個詞不至於惹毛了公荀,剛才她自喚奴婢,公荀的聲音已經冷了幾分,可是讓她自稱臣妾她又做不到,最後隻能用了“我”,“與我一同入宮的王春嬌是我世伯家的女兒,她少年生病,情滯當年,心性如孩童一般,實在不適合在宮中當差,我曾承她家恩情,所以敢請王上能放她出宮,和家人團聚,慰她家人心安,也算是我知恩圖報。”

  為了林暖?還是為了林昭!公荀緊緊咬著口腔內壁,剛才進門看見蘇韻熙跪在地上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暴躁徹底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