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40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511
  桂卿在他老丈人眼裏並沒有看到什麽特別悲傷的意思,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努力地安慰自己說,也許老丈人要拿出心勁來操辦事情,所以才強壓心頭哀傷而不表現出來的,而這並不代表老丈人就不痛惜自己的老伴。他向來不願意僅憑自己的主觀感受就去武斷地評判別人的內心世界,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同樣的,他在尋強和艾文娟的眼裏也沒有看到什麽特別悲傷的意思,這一點倒是很正常,他其實早就預料到了,如同公雞要打鳴,母雞要下蛋一樣。

  前邊呂傳秀還沒剛埋進土裏幾天,九泉之下的新鮮世界還沒怎麽混熟呢,後邊尋善友就開始瘋狂地打掃家裏所謂的垃圾了。他把老伴曾經用過的幾乎所有的東西全都給扔到村外的臭水溝裏去了,包括鍋碗瓢盆、衣服被子、椅子凳子、梳子鏡子、牙刷牙膏、鞋子襪子、針頭線腦等等等等,隻要是她直接或間接用過的東西,不管值錢不值錢,也不管有沒有紀念意義,他全都毫不猶豫地給扔了,就差他們一起住過的那所房子沒給拆掉了,顯得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人去世了,又和一條狗或者一隻雞死了有什麽本質的區別呢?或許還不如一條狗或一隻雞死了呢。關於丈母娘出殯的事情,桂卿已經不願意再去多想了,雖然這本應該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他隻知道這其中最傷心難過的人大概也就隻有他的媳婦尋柳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雖然真正的秋天還未曾到來,但是凝望著尋柳在吹滅生日蛋糕上那些五彩斑斕的小蠟燭時所展現出來的非常難得的笑臉,他還是沒來由地想起了這兩句詠白海棠的話,並且覺得他和她之間那早就初現端倪的隔閡已經越拉越大且越來越難以彌合了,“這話說的究竟是我還是她呢?”

  “雖然我並不是一個多麽挑剔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個一點都不挑剔的人,可為什麽我總是做不到她的心窩裏去呢?”他不停地審問著自己,一直審到無可再審為止,“我已經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了,與此同時也把她捧得很高很高了,為什麽一天到晚她還是不滿意,還是不高興呢?為什麽她在任何事情裏麵都能輕而易舉地挑出我的不是來呢?她居然是七夕這天出生的,真是太值得玩味了……”

  “你知道七夕的來曆嗎?”他不懷好意地問道,言語間掩飾不了逞能的意味,盡管那可能不是他的本意。

  “知道,不就是天上的牛郎和織女在銀河相會的日子嘛。”她有些輕蔑地說道,但一望而知就是為了撒嬌討好他才這樣說的,因為麵對著他買來的蛋糕,她怎麽著還是得表示一下,以盡盡夫妻情分的。

  “可是你想過沒有,牛郎和織女之間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麽堅不可摧的愛情可言啊,多少年來很多人可能都誤解這個故事本身的意思了。”他稍顯賣弄地說道,並且抽空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眼。

  “胡扯八連,你又想拽什麽的?”她將粉臉陡然一沉,故意高聲教訓道,“今天可是我的生日,你說話要注意點,千萬別惹我不高興,不然你也別想好受,不是我嚇唬你啊。”

  “我知道,莫罵酉時妻,一夜苦淒淒,”他嘿嘿笑道,又想起來一些兩口子間可以盡情去做的好事情,並且對其充滿了極為真誠的期待之情,“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嘛。”

  “再說了,恁娘才去世不長時間,我哪敢在你好不容易才有點心情過生日的時候掃了你的興呢?”他嬉皮笑臉地開玩笑道,希望能將她的情緒煽動起來,“除非我不想好了,而我又是特別想好的。”

  “真是的,你怎麽又提起這事?”她半真半假地氣惱道,多少也傷心了一下,“我的心情才剛剛好了一點點,你也忒不識竅了吧?”

  “好吧,我還是說說牛郎和織女的事吧,”他連忙條件反射般地拱手求饒道,他知道他必須在老婆大人麵前永永遠遠地做小下去才行,否則的話便真是傻到家了,終究也沒他好果子吃,“你想啊,當時牛郎明知道織女沒有衣服穿就飛不回天上去,結果他還是受老牛的蠱惑,去湖邊偷人家女孩子的衣服,這種行為是不是有點太下流了啊?而且說不定他還偷看人家一群仙女洗澡了呢,是吧?”

  “你這家夥,什麽事都不照好的方麵尋思,人家牛郎有你說的那麽下賤嗎?”她免費替牛郎辯護道,“人家多老實本分、憨厚樸實的一個農村娃呀,整天吃苦耐勞、勤勤懇懇的,就知道幹活吃飯和吃飯幹活,怎麽一到你嘴裏就變味了呢?”

  “是你這家夥,思想不純。”她又褒貶道。

  “善良淳樸的老實厚道的窮小子通過不那麽光明正大的手段娶了個天仙當老婆,”他諞嘴道,說的也不全是玩笑話,“這是大家都普遍期待的結果,而且整個過程也非常具有戲劇性,所以他的手段怎麽樣就是可以原諒或者忽略的事情了。如果是一個窮得叮當響的光棍中年男人或者老年男人,出於同樣的心理幹了同樣的事,估計就是正兒八經地耍流氓了,也沒有什麽神話色彩可言了。”

  “哎呀,你真是閑得沒事幹了,淨扯這些不鹹不淡的事,你自己覺得有意思嗎?”她麵帶怒色地責問道,“人家牛郎織女到底是怎麽回事又關你什麽事呢?還有,牛郎是什麽人,真的很重要嗎?隻要人家織女願意跟他,你管得著嗎?”

  “說這些事,你是能添膘還是能長肉啊?”她挖苦道。

  “都不能。”他道。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給我說這些了,我不想聽!”她白愣著小眼直接堵他道,“我再很明確地給你說一遍,我對這些爛玩意不感興趣,非常地不感興趣,你這回聽明白了嗎?”

  “這不是過七夕嘛,正好又是你的生日,所以我才叨叨這事的,不然的話我給你說點什麽好呢?”他辯解道。

  “真有意思啊,聽你的話音,難道我們之間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可憐地步了嗎?”她輕輕地冷笑道,也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你還需要刻意地去想給我說點什麽嗎?”

  “另外,”她隨即又隆重地指出,且覺得這個問題絕對不能忽視和繞過,“是給我過生日在前,咱過七夕在後,你不要把這個事給弄顛倒了,還什麽正好又是你的生日,我呸,你個瞎賤貨!”

  “噢,那倒不是,”他連忙解釋道,“我肯定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

  “哼,你的那個小心眼子——”她冷笑道。

  “好吧,我收回剛才說的那後半句話,”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下賤了,可是他又覺得不這樣說不行,絕對不行,“我滿肚子都是話想說給你聽,都愁得我不知道先說什麽後說什麽了。幹脆,你就寬宏大量原諒我吧,我笨嘴拙舌的,從來都不怎麽會說話,要是惹你生氣了,你可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