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13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3252
  當名滿全鄉的老秦家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的時候,老張家也緊跟著出事了,雖然這之間並沒有什麽直接的關聯性。

  隨著年關將近,原本到了村民們開始忙年的日子,村裏村外應該是沒有幾個真正的閑人的,但是張道全家裏卻顯得有些異常,因為那些經常盤踞在這裏的大小賭友們並沒有回家去忙年的意思,這麻將牌反而是越打越熱烈了,尤其是唐建英這家夥更是到了徹底癡迷的地步。

  他可以三天不吃飯,但不可以一天不打牌。

  有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唐建英之流之所以如此癡迷於道全家的牌場,其實最根本的原因還在於家裏的女主人林秀衣,這個風韻猶存的芳香誘人的讓一般的男人實在難以把持的女人。每每她在道全的眼皮子底下被聚在家裏打麻將的眾男人刺激得臉色緋紅、嬌羞不已,看著都難以應對的時候,道全那張外人從來都難以琢磨透的臉上就會顯現出一種不易察覺的異樣神色。

  這一天早上,道全打電話給唐建英,約他來家裏商量點事,搞得這貨頓時一頭霧水,完全摸不清路子了。對他來說這麽一大早的絕對不是開始打牌的時間,但是在電話裏道全這家夥又沒明說是什麽事,隻是叫他來一趟,語氣中雖然沒多少強迫的成分,但是他也知道拒絕是絕對不可能的。稍微想了想與林秀衣之間的那點荒唐破事,他不禁有些心慌和頭疼,不過在仔細地回憶了一陣子之後,他又覺得應該沒有什麽大的破綻漏出來,於是便大著膽子去赴約了,像是抱著一個快被氫氣撐破了的氣球去跳懸崖一樣。

  因為做賊心虛,看見井繩就是蛇,所以他並沒敢直接到店裏去,而是從店門旁邊的大門裝作光明正大的樣子進了道全的家,盡管他也瞥見了正站在店裏麵收拾東西的林秀衣。一想到自己經過的這兩扇黑油油的大門過幾天就要貼上春聯了,就要有非常靈驗的十分威武的門神站崗放哨了,就要在大年三十晚上放上攔門棍了,他的心忽然“咯噔”一下子,就想到了這世界上果然還有神靈。

  神靈到底是幹嘛的?說白了幹的就是在後來和人算總賬的角色嘛。他當然是懂這個的了,而且從來也沒像今天這樣懂過,懂得如此清楚,如此腳底發軟,脊背發涼,頭腦發麻,嗓子發癢。

  “進屋來呀,我的三哥唻,”屋裏飄忽忽地傳來一個非常詭異的聲音,他不用猜就知道是三猴子的死腔調,隻有這個熊黃子才會發出這種瘮死人的怪聲音,“你別老是站在院子裏了,外頭怪冷的。”

  “另外,”三猴子又道,還是不陰不陽的討厭樣子,“人家都說了,站著的客不好打發,是吧?”

  不是這廝,還能是誰?

  這家夥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好,好,啊,道全兄弟,我這就進屋去。”唐建英有些尷尬和遲疑地答道,剩下的話就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因為說什麽好像都不大合適,說什麽話都容易露餡,盡管平時他的小嘴也是叭叭的,好像比誰都會說,尤其是在人多的時候,他也不是個甘居人下的主。

  他平時都是一口一個“張老三”的,今天不知怎麽了,竟然改口叫對方道全兄弟了,他對自己身上表現出來的這種未曾見麵就先矮三分的做法異常反感和唾棄,但是目前卻又毫無辦法。既然前邊吃了人家的,現在當然嘴短了,這還有什麽好說的。

  因為道全家的堂屋是坐南朝北的,再加上現在正處在陰鬱多灰的冬天,所以屋裏的光線並不怎麽好,唐建英進屋之後好半天才看清屋內的擺設和局勢,這屋裏除了道全之外,還多了幾個凶神惡煞的麵目很生的家夥,正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呢。

  “三哥,來,坐吧,”張道全陰沉著皺巴巴的老猴子臉,慢悠悠地招呼道,同時示意旁邊的一個家夥給來者上了根煙,而且還是很好的煙,一般農村人都抽不起的那種,“也沒有什麽好煙招待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就先湊合著抽吧,反正也不是外人。”

  唐建英一看今天的陣勢明顯不是那麽回事,很快就嚇得有些不知道東西南北了,連接煙的動作都變得極不自然了。他蠟黃著老臉,顫抖著粗手,好不容易才點燃旁人遞過來的煙,還差點被打火機的火苗燒著手指頭,也不知道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點著了煙之後他趕緊狠狠地吸了幾口,心裏才略微感覺好受了一點,但是卻忘了找個位置坐下說話。他伺機環顧了一下這間稍顯陰暗的堂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坐哪裏都不合適,東西兩邊的破沙發和爛椅子都被幾個五大三粗的惡人占據了,南麵大桌子兩邊倒是有兩把椅子,可他不敢去坐啊。

  站著的客自然是不好打發的,道全剛才都說了。

  唐建英忽然感覺整個胸口填塞的全是化不開的濃痰,而且都快淤到嗓子眼了,憋得他怎麽也喘不上氣來,像是得了嚴重的肺氣腫一樣。若是在平時他早就“啊呸”一口吐在人家的堂屋地上了,酣暢又痛快,從來也不顧忌別人怎麽想和怎麽看,可是眼下他卻不能像平時那樣隨便了,因此隻能拚命地往肚子裏咽下去。他弄不清楚打碎了爛牙和著有味道的血往肚子裏咽是什麽滋味,不過一大口濃痰從肺裏湧上來又咽到肚子裏去,他卻知道是個什麽樣感受,那簡直是難以下咽到令人痛不欲生的地步啊。還好,他手頭上有一根煙,可以緩解一下心頭的惡心和不適。

  自己吐的痰也會惡心到自己,正如自己拉的屎也會臭到自己一樣,著實令他感覺有點不能接受,因而想要盡快地逃離。

  “我說三哥唻,你先不用慌,”座上的三猴子終於又開腔了,他緩緩地陰陰地說道,將“神秘莫測”四個字的意境發揮到了巔峰狀態,讓一般的中年男人都望塵莫及,“今天大清起地就把你給請過來,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大事,既不是問你借錢,也不是托你辦事,就是你和恁弟妹的事嘛,我覺得咱得好好地談談——”

  “完了,到了該還賬的時候了。”唐建英聽完之後暗想道,同時心跳得已經完全控製不住了,估計血壓得有200多,心率得和小老鼠的差不多,若是他的身子再跟著顫抖顫抖,估計此時被送到醫院急診室去,人家醫生肯定會認為他是得了狂犬病。

  “俗話說,明鼓不用重錘敲,這個事我一點你就明白,對吧?”三猴子緩發善心地提醒道,還是一開始那副鳥樣子。

  “啊——”唐建英一聽這話,他的小心心似乎馬上就要跳出體外來了,像個有獨立思想的性格倔強的永不服輸的小人兒似的,同時有一股又腥又鹹的熱血瞬間就湧上了他那顆看似碩大堅固但其實在關鍵時刻並不怎麽好用的腦袋,頂得他徹底失去了行動和思考的能力,從而破天荒地徹底淪為了任人擺布的工具。

  三猴子為刀俎他為魚肉。

  “那麽,今天我還能有命嗎?”這是他唯一還能想到的問題,隻是他確實不知道答案到底如何,一切都得看老天的意思了。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又稍微想了一下他這輩子幹過的所有缺德事,而且都是他過去曾經再三確認過的缺德事,然後才又發現他會有今天的優厚待遇也確實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今天被三猴子這個狠角色拿住,人家就是直接弄死他,也是他該著如此,怨不得旁人。三猴子什麽出奇製勝的歪點子想不出來啊?什麽稀奇古怪的絕事幹不出來啊?十裏八鄉的他惹誰不行啊,幹嘛非要惹他這個家夥呀?

  絕望、恐懼和死到臨頭才會產生的那種想什麽也沒用了的獨特感覺攜裹著許多其他爛七八糟的東西齊刷刷地湧上了他的心頭,令他在極短的時間內仿佛墜入了深不可測的地獄一樣。在經過一陣子不可描述的慌亂、迷惘和沉悶之後,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他這一輩子曾經大快朵頤地吃過的那些豬頭肉、豬肘子、豬大腸、燒雞、烤鴨、燉鵝、烤魚、燜驢肉、焗大蝦等東西,不由得又慶幸了一下他往日的英明和果斷,還有數不勝數的好運氣,於是他又覺得今天就算是死在林秀衣家裏也值了,畢竟他這輩子是過足嘴癮了。世界上有多少人一輩子熬到死都沒混過飽肚子呢,想來他也是活夠本了。在想過香噴噴的各種各樣他最喜愛的吃頭之後,他又想起了林秀衣那充滿無窮誘惑力的身體,那個女人雪白、柔軟、清爽、利索的身子用起來確實過癮,無論他在做什麽,每次一想起這事他就得意得要命,就不可遏製地想要拋棄一切去再找她一次。寧可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一想到風情萬種的俏麗迷人的林秀衣,也就是三猴子那如花似玉的漂亮媳婦,特別是她那妙不可言的肌體,他不禁又有些超凡脫俗的得意了,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下邊的家夥還無恥地硬了那麽幾下。據說臨死的男人,尤其是色心比較重的男人,都會不服氣地硬那麽幾下,他今天也算是證實了這種傳說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