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4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907
  臘八這天恰逢星期五,當桂卿還在被窩裏睡意迷蒙的時候,依稀聽見了一陣並不是特別響亮的鞭炮聲和汽車喇叭聲。好奇心促使他不顧冬日早晨的寒冷,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並迅速地穿好衣服,然後稍微洗漱了一下就尋著那突突作響的汽車發動機聲走到了家門口。

  “咦,這是誰家辦喜事的呢?”他一邊聞著彌漫在濃濃大霧當中時輕時重的鞭炮味,如同聞到了用木柴火燒年豬皮毛的味道,一邊暗自尋思道,“還挺會挑日子的。不過唯一一點不好的是,今天的霧實在是大了一點,什麽都看不清。”

  他從家門口往東邊又消閑地走了幾步,才赫然發現一輛暗紅色的桑塔納轎車停在秦元虎門前的大路上。要是沒有應急燈在那裏不斷地閃爍的話,恐怕旁人就是走到車跟前也不一定能看見那輛車。

  霧,真的太濃了,似乎再強的太陽也化不開它!

  他晃晃悠悠地越過車頭,悄悄湊近秦家的大門口,才瞧見那兩扇銀灰色的鐵大門上高高地貼著兩張紅豔豔的紙,紅紙上麵寫著鬥大的“禧”字,讓人一看就知道老秦家有女兒要出嫁。

  “出門子這麽大的喜事,怎麽動靜鬧得這麽小呢?”他心裏很是納悶,嘴裏不禁嘀咕道,真是操心操到別人家了,“除了門口停著的這輛老桑塔納,也沒聽見什麽人說話,也沒見什麽人進出,這究竟是唱的什麽戲,鬧得是哪一出啊?”

  “難不成是偷嫁女兒嗎?”他又猜疑道,想象力也確實夠豐富的,反正想一想也不要花錢買,“哎,不對呀,秦娜也不是那種幹了什麽下賤事,搞得爹娘不好意思正大光明地讓她出門子的人啊。”

  待他在外邊百無聊賴且疑慮重重地饒了一圈後,回家就把這事給準備做飯的母親說了之後,他母親也感到有些奇怪。

  “我知道小娜娜今天出門子,昨天黑天我還給裝填箱唻,”春英跟著疑惑道,她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剛才我還想著去幫幫忙,去看看呢,那怎麽就隻有一輛車呢?這也不像出門子的樣啊,再省錢也不能這麽個省法啊。”

  “可能是今天霧大,接新媳婦的車隊還沒來齊吧,要不然哪有一輛車來娶親的道理。”桂卿想了想,又猜疑道。

  “嗯,估計是這麽回事,”春英回應道,也覺得兒子的話有道理,“一會我過去看看,大嬴的娘不可能那麽辦的,就找一輛車來,那成什麽了?還不夠人家笑話的呢……”

  大約又過了接近一個小時,接新媳婦的車隊才緩緩地來到秦元虎家大門口,直到這個時候桂卿那一顆一直都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就像秦娜這次出嫁和他有多大關係似的。近在咫尺的熱鬧和喜慶的場景並沒有感染到他一星半點,不僅如此,在他內心深處甚至還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失落和沉悶之氣,使得他好像丟了一百塊錢一樣,而且還是很重要的一百塊錢,因為他需要很久才能掙到這麽多。

  當他還沒從丟了一百塊錢的陰影裏走出來的時候,很快就嚐到了丟了一千塊錢是什麽滋味,因為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隨著婚車一起過來迎娶新娘的新郎,即那個光彩照人的一臉喜氣的完全沉浸在豬八戒娶高翠蘭式的歡快當中的新郎,彭理國。此君即是他的同事彭雲啟出了五服的本家叔叔,亦即蘇慶豐的表弟,目前在北溝鎮調研室上班。按理說彭理國是知道他和秦娜是鄰居的,但是今天彭理國的心思全都用在當好新郎官這件大事上了,因而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雲鬢亂堆無掠,玉容未洗塵淄。一片蘭心依舊,十分嬌態傾頹。櫻唇全無氣血,腰肢屈屈偎偎。愁蹙蹙,蛾眉淡,瘦怯怯,語聲低。”他冒冒失失地無緣無故地想起了《西遊記》當中關於高翠蘭的描寫,然後又不由自主地糾結於豬八戒和高翠蘭之間到底有沒有愛情一事,遂就忘記了眼前冒著濃濃喜氣的一幕幕場景……

  到了晚上的時候,他才想起來給曉櫻發去了一個隻有六個字的短信,“祝你生日快樂。”過了十來分鍾左右,他就收到了一個回信,上麵寫的是一首《如夢令詠梅》詞:

  冰魂相伴雪飛,

  不與群芳爭媚。

  傲骨淩寒霜,

  風景這邊獨美。

  沉醉,沉醉,

  迎風踏雪尋梅。

  獨自一人慢慢品味著她發過來的這首水平高低一時難以評判,意境雅俗一時不好分辨的仿寫味極濃的詞,他心裏真是五味雜陳,難以描摹。他不知道在目前這種情況下自己發去祝福的短信到底對不對,也不知道對方的回複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是他卻堅定地以為他今天非要這樣做不可,而且非要收到對方的回複不可,仿佛不如此這般便過不了這一天似的。他像是位於兩顆質量比較均等的恒星之間的一顆行星一樣,不知道自己將被拉向哪顆恒星,而無論進入哪顆恒星的懷抱都是一樣的結局,即燃燒並毀滅,一切的一切都將煙消雲散。

  “好難捱的一天啊!”他強歎道。

  由著“尋梅”二字,好半天之後他又想到了尋柳,於是便覺得他應該給她打個應景的電話,因為畢竟他還是很愛她的,而且非常希望能夠娶她當老婆。他現在立馬認定,她確實適合娶來當老婆。

  在電話中,活潑可愛的尋柳提出了一個讓他頗感驚喜而又特別意外的要求,那就是她希望這個周末他能到她家去一趟,好見見她的父母,除此之外她還說了些什麽,他全然不記得了。

  他感到驚喜的是,既然她能邀請他去她家見她父母,那就確切無疑地說明她本人已經大體上認可他了。她的這種邀請從根本上打消了自從兩人試著交往以來,一直徘徊在他心頭上的那種揮之不去的擔憂和困惑。這種擔憂和困惑主要來自兩人關係之間的不確定性,特別是他不能確定她是否真正地喜歡他,或者是更深一層,愛他,以及她能否正確地區分“喜歡”和“愛”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狀態。青年男女之間在感情問題上的這種微妙的不確定性,在讓他盡情地體驗著愛情甜蜜的同時,又無時無刻不在深深地折磨著他,考驗著他,扭曲著他。

  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壓根就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地就安排他去見她的父母。這個基本上由她主導的戀愛節奏似乎太快了些,快得他都有點不相信她的邀請是真的了,是就在眼前的事了。他覺得,在目前他和她之間連手指頭都還沒碰一下的情況下,怎麽能這麽快就進入到去正式覲見未來的嶽父嶽母這麽重要而關鍵的環節呢?盡管對於她的這次邀請,他確實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但是基於“醜媳婦總得要見公婆”的道理,他還是緊張而興奮地答應了。

  他覺得他是被動的,在某些方麵。

  尋柳和曉櫻就像是來自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尋柳單純、善良、性情柔弱,經常愛說愛笑一路歡歌,就像一條汩汩流淌的林間小溪。她身上時刻都洋溢著一種難以遏製的,或者說是與生俱來的蓬勃朝氣和青春魅力,她總是能帶給人帶來一種歡快和欣喜的感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如此。他非常喜歡她這樣,漸漸地有些迷戀和陶醉了。而曉櫻則是一個優雅、沉靜、知書達理的女孩,她平時不愛表現自己,但卻內涵豐富,心胸寬廣,顯得非常睿智而又充滿理性,就像一片清逸秀麗而又深邃迷人的高山湖泊。她身上永遠都散發著一種沁人心脾的書香之氣,體現著一種婉約憂鬱的古典女性之美,她總是能讓和她接觸的人迅速清靜下來,然後不由自主地變得和她一樣柔和、恬淡、內斂、含蓄。

  因為高山湖泊柔中帶剛地拒絕了他,巧妙地遠離了他,而與此同時林間小溪則歡快著走近了他,迅速地接納了他,所以做事從來不願強求的他便順其自然地選擇了與後者互動並盡快融合,盡管他的內心填滿了無盡的矛盾和糾結,也填滿了數不清的自責和歎息。

  他討厭搖擺不定的人,當然也是討厭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