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91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696
  不在其位當然不需謀其政,一個破衣爛衫的自求都不顧的乞丐其實永遠都不用急著去替萬人景仰且大權在握的皇帝操心,正如桂卿根本就用不著去為拆屋蓋屋的錢究竟夠還是不夠去操心一樣。也許這個比喻十分不恰當,但它卻是無比正確和傳神的,因此眼下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像傳說中的愚公一樣撬一塊石頭是一塊石頭,運一車土是一車土,至於眼前的大山能不能被挖掉以及何時會被挖掉對他來講並不重要。所以,在處理完工作上的雜事之後,他隻要一有空就會一頭紮進老家的工地上逮著什麽活都幹,比一個家裏急等著用錢的最好支使的小工還要賣力。埋下頭拚命地出苦力是絕大多數窮人應對貧困生活的唯一實用招數,也是麻醉自己的精神和肌體的唯一途徑,除了個別喜歡酗酒的人之外。同時,他的生活也隨之節儉到了完全不能再節儉的地步了,盡管他從小到大其實壓根就沒怎麽奢侈過,除了那次買劣質家庭影院之外。

  “如果不能開源的話那就做好節流工作吧,”他就這樣快樂而又盲目地安慰著自己,並不覺得眼下的日子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就像二狗呆望著自己的寶貝羊群時想的一樣,“既然掙不多那就省著花吧。正所謂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龍虎之輩在憋時的時候尚且如此難堪,何況我等豬狗或螻蟻之流?”

  他覺得世間的一切都是軟的或者最終都會軟下來的,包括那些曾經激動人心的豪言壯語,感天動地的發誓賭咒,氣吞山河的雄心壯誌,刻骨銘心的愛情經曆,生離死別的親情故事等等,隻有萬能的金錢是最硬氣的,直到一開始怎麽都不肯承認這一點的人最終非常無奈地承認這一點為止,它才肯輕輕地動一下惻隱之心,不勝嬌羞而又風情萬種地把其溫情脈脈的款款動人的一麵展示給人看,好讓人進一步堅定對它的信仰和崇拜。沒有誰是天生的拜金者,所有的拜金者在開始的時候都是生活中的失意者,正是金錢硬生生地改變了他們的人生態度。

  隻有在真切地麵對自己的內心完全抵禦不了的外在的東西時才會引起人的嫉妒、仇恨和強烈到有些變態的防範之心,這簡直是一定的,都不用再舉例子來證明。所以他曆來都十分注意去努力保持一種視金錢如糞土的崇高精神境界,來抵抗生活中千般萬種的不如意,即便是在最好的情況下也隻是對金錢敬而遠之罷了,從來就不敢奢望能夠和金錢這種舉世公認的尤物一近芳澤或者有所曖昧,就更別提什麽去肆意糟蹋和作踐了。像盡情地揮霍和浪費諸如金錢之類的比較奢侈的東西以及青春、歡愉、愛慕之類的高檔情感,甚至包括悲情、惆悵、憂鬱之類的負麵情緒的行為,並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和條件這樣做的,亦即所謂令人痛恨不已的敗家子也不是隨隨便便誰都當的,為此他偶爾還會哼唱起遲誌強那首早就落伍多年的老歌《鈔票》。

  能在極其大俗的東西裏聽出某種別具一格的大雅來,能在特別落後的事情中體會出一番不同凡響的新意來,何嚐不是一種人生的巨大樂趣和幸事呢?他對此總是不吝惜時間和精力的,所以總是喜歡非常癡迷地去幹一些在旁人看來未免有些矯情和迂腐的事情。或許他還沒來得及真正成熟就已經開始衰老了,因為耀眼的青春之光仿佛從未認真地照耀過他那貧瘠萬分而又無比富饒的心田,烈烈的生命之火好像從未盡情地點燃過他那極為愚鈍而又異常敏感的思想居所。

  “懷念過去曾經的一切,”他曾多次這樣想過,並為此暗暗讚揚自己的執著和堅強,盡管他也清楚地知道這樣做其實對於改善自己的生活狀態毫無意義,“大概就是另外一種非常頑強的富有重要意義的生長和維持,為此我從來都不在乎別人發出的懷疑我和鄙視我,甚至是厭惡我的可惡目光。我沒有足夠的心氣和精力去探索未知的新鮮領域,因為過去舊有的東西已經足夠我品味和欣賞的了,盡管很多時候我是不得不這樣做。尾大不掉這個詞同樣適用於精神生活領域,因為精神上背負的枷鎖和腳鐐越重,行走的腳步就越艱難……”

  當完全徹底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時他就是主宰天地一切的王,完全用不著為了討好別人而扭曲自己,更不用擔心會被無關緊要的旁人笑話和揭穿,因為他根本就不會給予別人這種機會,而且也沒有機會可給,他是個一貧如洗的人,僅僅剩下了的一個不值錢的軀殼而已。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他是不信任任何人的,也因為難以找到足夠信任的人。世間的人大多如此,但卻不是人人都能看透這一點,因而世俗的生活便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悲劇意味,且久久難以消散。

  “和別人進行普通意義上的思想上的交流和碰撞,”他如此狂妄地想道,特別不喜歡從相反的方向來進一步深入地思考問題,這也是他終身都難以治愈的頑疾之一,“其實在很多情況下都是完全不必要的,也是不可能完美實現的,特別是當自己的內心世界足夠強大和精神領地足夠豐腴的時候,特別是當對方是個毫無靈性和悟性的豬狗不如的東西時。因為萬事萬物都是我忠實的奴仆,永遠都不會輕易地背叛主人,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可以任由我去天馬行空地推理、拆構、幻化和演繹等,所以根本就用不著去依賴諸如金錢、名譽、地位和身份等等一切外在的表麵上看起來非常真實而實際上卻非常虛無的東西來維持個人精神和肌體的存在感和神聖感。由此大可以推斷出,舍近求遠地自以為是地放棄異常艱難的內在的修為和升華,而去一味地尋求外在的東西來肯定、提升和延緩自己,是多麽的可悲可笑和愚蠢無知啊。而更為要緊的是這樣想其實一點也不能算是瘋癲和癡狂,因為這是多麽樸素而真實的道理啊,就像人要喝水吃飯才能活下去一樣,可惜懂的人並不多……”

  對於他腦海裏這些看起來荒誕不經和不可理喻的想法和看法,桂芹和桂明卻從來都是不以為然的或者說是有點看不起的,盡管他平時已經在非常努力地掩飾和偽裝自己了。姐姐和弟弟對人生的一些感悟,特別是對金錢方麵的感悟和他的感悟是不完全一樣的,或者說是完全不一樣的。姐姐始終都認為金錢是一個完全中性的東西,隻是一種普通而常用的工具,一種平平常常的媒介,人毫無疑問應該成為金錢的主人,去盡量地掌控它和利用它,讓它在自己手裏盡可能地發揮出最大的功效。而弟弟則認為金錢充滿了無窮無盡的魅力和法力,能帶給人想象不到的狂喜和歡樂,人應該盡可能多地擁有它才能過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桂芹和桂明對金錢的截然不同態度是不是也影響到了家裏給他蓋新房子這件事情,或者說是究竟影響到了何種程度,他當然是不得而知的,他也無意去了解此事,因為總覺得這樣做有些難為情。但是作為道武和春英來講有一件事他們其實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為了幫助家裏給大兒子蓋房子,懂事的女兒支援了5千,二兒子支援了3千。

  “俺姐她說了,”這兩筆數目不小的錢(這兩摞點起來焦幹的票子)是年後由桂明抽空親自送到家裏來的,並且他還特意囑咐爹娘說,“不讓告訴俺哥我和俺姐兩人給錢的事,省得他心裏不好受,也不要在俺姐夫和淩菲跟前多說這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