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73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591
  “上班也有上班的約束,”桂卿隨即客氣地笑道,心裏卻感覺非常高興,他也喜歡被人奉承和誇獎,“不像你這麽自由,有活就幹,沒活就歇著,誰也不能怎麽著你。反正我覺得幹恁這行很有意思,雖然說也是出力的,但是出的都是巧力,還能鍛煉腦子。”

  “哎,四哥,你知道嗎,”說著說著他又開始諞能了,“明朝有個天啟皇帝,叫朱由校,他就特別喜歡幹木匠活,而且幹得還特別好,甚至連當皇上的事都忘了,把主業變成了副業。”

  “噢,我也聽說過這個事,”周木匠溫和地回應道,他總是喜歡實話實說,年紀越大越這樣,“不過人家總歸是皇帝啊,天生的富貴命,幹木匠活那純粹是消遣著玩的,當皇帝才是人家的正經事。咱呢,就是靠這個吃飯的,性質明顯不一樣嘛,根本就不能放在一塊比。”

  “我這個人天生就不喜歡和人耍心眼子,”桂卿邊忙邊說著,似乎真的在老家找到了知音,“也不喜歡搞人事關係,就想幹點自己喜歡的事,搗鼓點這琢磨點那的,我覺得這樣的日子才有意思。”

  “大弟,你的腦袋瓜子這麽好使,幹什麽不都和玩似的呀?”周木匠嘿嘿笑道,既有恭維的意思也有羨慕的意思,“就說我幹的這個木匠活吧,隻要你願意下功夫學,我保證你不用半年就能出師。”

  “哎呦呦,俺四哥又開始日囊我了,”桂卿這回知道謙虛了,盡管他和四哥也不外,說起話來根本就用不著虛情假意的,“我哪有那個本事啊,我也不過是瞎能罷了,你才是真能啊!”

  “唉,兄弟,恁四哥我再能也沒能到點子上去啊,”周木匠亦非常謙虛地回道,看來人與人之間對脾氣還是很重要的,不然的話拉呱不會拉得這麽順利,“你沒聽人家說嗎,鐵匠冒冒煙,就頂木匠鑽三天,我幹的都是些笨活和粗活,掙到手的錢寥寥無幾,我就算是圖個快樂吧,誰叫咱別的本事沒有呢。”

  “四哥,你肚子裏的稀奇貨一直都很多,”桂卿順便央求道,很有點嬌憨可愛的樣子,“你再給我講講一些好玩的故事吧,反正我閑著也挺無聊的,聽你講講課還能增加增加見識,你覺得怎麽樣?”

  “嗯,我肚子裏那點東西全是跟俺師傅學的,都講熟騰了,你還想聽?”周木匠隨口問道,當然也是做好要講的準備了。

  “行了四哥,你就別謙虛了,快講吧!”桂卿催促道。

  “那行,我就給你講講這個魚膠的來曆吧,”周木匠隨後便應景一般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起來,整個圓臉盤看起來都笑嘻嘻的,充滿了普通勞動者特有的快樂和榮耀,“以前還沒發明現在的白乳膠些玩意的時候,木匠粘東西都是用的魚膠。據說木匠的祖師爺魯班,當初他老人家的唾沫就能用來當粘合劑用,而且呢粘合效果特別好。後來他的徒弟出師的時候,就想著要把他的這個絕招學會。魯班明白了徒弟的意思之後就說,要學這個也很簡單,你隻要張開嘴接著就行。他徒弟於是就張開嘴等著,這個時候魯班一口濃痰就吐到了徒弟的嘴裏,然後讓他徒弟馬上咽下去。那個徒弟根本就沒想到魯班會往他嘴裏吐痰,所以差點給惡心死,但是當著師傅的麵又不敢把痰直接吐掉,於是就把痰含在嘴裏悄悄地退出來了。等他出門走遠了,來到一個小橋邊,他才敢把那口痰吐到橋下的水裏邊。水裏的魚吃了魯班的痰,魚肚子裏的魚鰾就能用來熬膠粘木頭了,這就是魚膠的來曆。而他那個沒有悟性的徒弟呢,因為嫌師傅的痰髒,所以就沒學會魯班的絕招,從那以後魯班用唾沫粘木頭的絕活就失傳了。”

  “嘿嘿,這個故事應該是專門教育那些學徒用的,”桂卿很自信地試著總結道,“省得他們在師傅麵前狂妄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

  “是,就是這個意思,”周木匠就是老實,他憨憨地笑道,臉上掛著幸福而滿足的神采,“以前不管幹什麽行業,包括石匠、鐵匠、篾匠、剃頭匠、泥瓦匠,還有走街串巷賣野藥的、算卦的、相麵的、看宅子的等等,甚至就連當乞丐要飯的都得正兒八經地認完師傅才能學藝,不然的話根本就學不到真功夫,所以說各行都有各行的道道。”

  “噢,這裏邊還有這麽多的門道啊!”桂卿歎道。

  “那是啊,你就拿木匠這個行業來說吧,你知道什麽木料適合打什麽家具嗎?”周木匠問道,聊天的興致也更濃了。

  “我哪知道這個啊。”桂卿笑了,正如四哥所想。

  “我給你說啊,”周木匠毫無保留地傳授道,就知道眼前的小夥子將來不會學木匠活,“你就記住‘棗脊榆梁杏門香窗,楝子嫁奩椿木床’這句話就行,基本上就能懂個差不多了。棗木做脊柱,榆木當房梁,有‘早積’和‘餘糧’的意思。杏木做門,香椿木做窗戶,有‘幸福之門’和‘書香門第’的意思。楝子木打嫁奩,有‘戀子’的意思,這些擱過去都是有講究的。”

  “噢,那椿木打床總不能代表春床的意思吧?”桂卿開玩笑道。

  “肯定不是那個意思呀,”周木匠一邊不急不躁地幹著活,一邊清了清嗓子後向桂卿娓娓道來,和個盡職盡責的鄉村教師一樣,“為什麽要用椿木打床呢?說起來這裏邊還有個故事呢。”

  “說是當年劉秀落難時,”他擺開架勢講道,嘴裏有話說,幹起活來手上自然也有勁了,“被王莽這家夥追趕,他正好逃到了一戶農家。劉秀吃飽飯之後,看見農戶一家人愁眉苦臉的,就問他們怎麽回事。那個老農就說了,他兒子馬上就要結婚了,可是連一張像樣的床都置辦不起,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劉秀就說了,這好辦,你們準備好木料就行,我今天夜裏就給你們打出一張床來。當時那個老農家裏隻有一小段香椿木,就湊合著拿給了劉秀。劉秀夜裏關上門就開始忙活起來了。老農不放心呀,同時也覺得奇怪,就在門外偷看,就看見劉秀手裏拿著墨鬥上的小木片,在椿木上來回地劃著,木片劃到哪,椿木就自動地裂到哪,沒用多大功夫,一張椿木床就做好了。劉秀還寫了一張小布條塞到木榫裏。後來老農的兒子就結婚了,婚後第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第二年又生了對雙胞胎。老農覺得很奇怪,就想起了劉秀夜裏做床的事來,他把那個小布條翻出來一看,就見上麵寫著一首打油詩:劉秀走南陽,一夜打張床,兩年生三子,個個狀元郎。老農一看,那高興壞了,於是就省吃儉用地供孫子讀書,後來劉秀做了皇帝,老農那三個孫子也都考取功名做了大官。”

  “噢,原來是這麽回事啊。”桂卿如癡如醉地聽完四哥講的故事後點頭歎道,“四哥,今天要不是聽你親自給我講這些,我還真不知道這裏邊的門道呢。你看,我又跟你學了不少東西。”

  “我就喜歡和俺兄弟拉呱,”周木匠聽罷接著回道,同時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臉上的粉刺越發顯得紅潤了可愛了,就像個還未接觸到女人的毛頭小夥子一樣,“不光有意思,還跟著長學問,嗯,確實不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