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60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795
  蒸饅頭一般都是在年二十七這天進行,因為村裏自古就有“七蒸八不蒸”之說,“八”音同“扒”,如果二十八蒸饅頭的話一年的日子都會扒扒叉叉的很不順利。如果二十七這天的饅頭蒸得又大又白、又鬆又軟的話,那就說明這一年都會過得比較“發”,一家人都會顯得特別高興。迷信的東西就是有一種神奇的魅力,不然也就不是迷信了。

  到炸丸子、酥果子的時候一般都是在年二十八二十九了,此時已經到年根了。炸丸子的那個滾燙的油鍋看著就有些怕人,桂卿一般都會躲得遠遠的,而弟弟桂明則喜歡圍著鍋台轉著玩,喜歡看著沸騰的油花起起落落。此時,母親一般都會多次告誡他們炸丸子的時候不要靠近,因為這個時候最怕人說“誑話”了。據說有一家人在過年炸丸子的時候,一個不惹人喜的鄰居快嘴說了句“怎麽還沒炸完”,結果那一鍋油竟然也沒炸多少丸子很快就用完了,讓這家人很是惱火。

  至於熟花生這種美食桂卿家好像從來都沒炒過,都是親戚家炒好送給他家一些,而且多是在給他們送節禮的時候回送的。

  而等到開始動刀剁餡子包包子的時候,那個萬眾景仰和期盼的年就真的快來到了。家家戶戶此起彼伏的剁餡子的聲音把年味推向了最濃的節點。剁餡子要輪換著來,一個人剁時間長了胳膊手都會累得不撐。一般情況下餡子分素餡和葷餡兩種,再早的時候一般家庭都是吃素餡的居多,因為據說吃葷餡的餃子會使家裏的牲畜不興旺,容易得病死掉。不過,現在知道和在乎這些說法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家還是愛吃什麽餡就包什麽餡的居多,很多□□慣就是這麽一點點改變的。

  桂卿記得母親曾說過一句話,誰要想多吃飯誰就得多幹活。因為他想多吃包子,尤其喜歡吃芹菜肉餡的,所以那個餡子他自然也沒少跟著剁。他比較喜歡剁餡子,這個活非常簡單,根本就不用動腦子,比較符合他的性格。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天。

  年三十晚上全村所有的人家裏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熱鬧景象,上供、包包子、喝年酒、吃年飯、看春晚、放炮仗等,大家都在神秘而安詳的年夜裏緊緊地圍坐在一起,漫無目的地說著這一年來的家長裏短和人情世事,憧憬著來年風調雨順和五穀豐登,期盼著大人小孩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所有人都能有忙頭,有奔頭……

  “真想再跟著大人忙一把小時候那樣的年啊,可惜時光不能倒流,爹娘也一年老似一年了……”桂卿一邊幸福地回憶著小時候過年時的各種溫馨景象,一邊心酸地想著雖然日漸年老體衰卻依然還在掙命勞力地幹活的爹娘。由爹娘身上他又想到了年邁慈祥的奶奶,於是就決定馬上再去奶奶家看看,盡管平時隻要有空他就過去。

  進了奶奶家那幹淨整潔的小院子,他頓時覺得心情異常的舒坦平順。在和奶奶打過招呼,簡單地問了問她的身體情況之後,他就圍著香台前麵的那棵大石榴樹欣賞了起來。這棵大石榴樹還是好多年以前村裏統一發放的優良品種,由於管理得當因此長得特別茂盛,每年秋天都能結很多又大又甜的石榴。因為管理這棵石榴樹的任務從來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所以他對這棵石榴樹的感情很深,每次來奶奶家都會圍著它看上半天。他每次來都覺得這棵石榴樹會長久地活下去,永遠都不會死。石榴樹怎麽會死呢?它年年都會發出新芽,長出新枝,結出新果。

  “你又歇星期了?”老媽媽一邊不緊不慢地做著針線活,一邊隨口問道。她當然是極為慈祥的,因為天下的老媽媽都應該是慈祥的。

  “是的,俺奶。”他回過頭來甜甜地答應道,然後又問,“你又忙什麽的?這又是給誰做的虎頭鞋?一針一線的,你也不嫌麻煩。”

  “給小芹的小孩做的。”老媽媽答道,頭也不抬。

  “俺姐?”他滿臉狐疑地問道,好像是聽錯了,“俺奶,她現在不是還沒有小孩嗎?你忙活得這麽早幹什麽?”

  “她這沒小孩,還能老是沒有嗎?”老媽媽非常開心地笑著回道,似乎已然聽慣了這種可笑的問話,“我先提前給小孩準備著,我怕單等有了小孩再做的話,那樣就忙不過來了,幹這個活不能急躁,得有耐心煩才行,得慢慢地幹。”

  “俺奶,你的眼還怪好唻,到現在一點都不花。”他開心地笑道,他是指奶奶的那隻好眼說的,當然也懷念另一隻不好的眼。

  “俺那個時候的人啊,”老媽媽又開始絮叨了,這是她心情好的主要標誌之一,“雖說天天吃糠咽菜的沒過過幾天好日子,不過呢,個個有年紀的人眼都好使,耳朵聾的人也不多。你看看現在的小孩子,都是看電視看的,都把眼給看毀了,有不少人年紀不大就戴著眼鏡呢。”

  “就是呀,你看看咱莊上那麽多的老年人,”他順口回道,覺得頗有同感,“雖說一個個的都滿頭白發了,也都□□老十了,可是身體都還那麽結實,不管是在外邊放牛放羊或者到上山去砍柴割草,還是在家裏看孩子做飯做針線活什麽的,一樣都不耽誤。所以說,俺奶,我看還是咱莊上的風脈好啊!”

  “我覺得你活個一百歲應該也沒什麽大問題。”他又帶口道。

  “哎呦,俺孫子就是會說,”老媽媽咧開幹癟的嘴唇天真地笑了,然後又歎了口氣道,“不過呢,恁奶我可不想活那麽大年紀啊!”

  “你不知道,”她隨後就解釋了一下原因,“老年人活得太長了對後邊的年輕人不好,人家都說這樣會把小輩的壽仙給占了。我可不想當個老不死的,整天惹人煩,自己還覺不著。”

  “俺奶,你怎麽還信這個啊?”他嬉笑著反駁道,當然也是出於一片好心,“這都是騙人的說法,別管怎麽說還是多活幾年好啊!恁老人家要是真能長命百歲,那也是俺這些小輩人的福分啊。”

  “你說得也在理,”老媽媽點點頭同意道,然後又看著手裏正在縫製的虎頭鞋,“我記得明天就要打春了,這要擱以前啊,我都得給你們縫個老公雞掛胳膊上,現在你們大了,都用不著嘍。”

  “嘿嘿,俺奶縫的公雞最好看了。”他討好道。

  老媽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並不明顯。

  “哎,對了,今年過年小芹還家來吧?”老媽媽又問。

  “肯定得來呀,”他歡快地答道,仿佛已經看見了姐姐和姐夫充滿活力的身影,“今年是頭一年,新親是要看親的,你忘了嗎?”

  “我哪能忘呀。”老媽媽笑道,其實是在說謊。

  “俺姐和我姐夫不光來,而且還得挨家挨戶地送大禮呢。”他歡快地說道,好像那些大禮是他送的。

  “噢,對,我忘了這茬了。”老媽媽又笑了。

  “你看,你看,”他開玩笑道,“我才誇完你耳不聾眼不花的,現在你又開始犯糊塗了,你就坐家裏等著收節禮吧。”

  “唉,人年紀大了,腦子就是好忘事,”老媽媽身穿素雅幹淨的藏青色的棉衣棉褲,迎著頭晌午暖洋洋的太陽光溫和地感歎著,同時又像才想起來很大的一件事一般十分關切地問道,“還有恁弟弟,小明呢,這回他還家來吧?”

  “應該會來吧——”他遲疑著回道。

  他並不確定桂明今年春節是否回家,因為弟弟一向都很忙的,弟弟和他不一樣,他天生就是個不求上進的混日子過的人,而弟弟天生就是個一心要幹一番大事業的人,他們兩個跑的是兩條道,走的是兩條路,頗有點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雖然這是完全不應該的,但是他對於改變這種狀況卻始終都是無能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