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32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656
  桂卿實在記不清到底有多少回或者跟著父母,或者碰巧自己出麵替小姑和小姑夫兩口子拉架勸架了,因為他們兩口子打架那是絕對不分白天黑夜和不論地點場合的,小姑夫對小姑曆來都是抬手就打、張口就罵,不僅毫無規律性可言,而且什麽都不避諱。包括南櫻村小姑夫那邊田姓家族的人在內,所有和他們兩口子有關係的親戚朋友,多年來無不像時刻待命的消防員一樣,具有著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去幫著他們處理家庭糾紛的心理準備。拋掉桂卿在外邊上學的那些時間不算,光他在家的時候就親自經曆了無數次這樣充滿著刀光劍影和血腥風雨的戰鬥,那些讓人感覺憤懣、惱火和傷心不已的,有時候甚至是哭笑不得的不堪往事,他真是不願意再去回憶了,夠都夠死了。

  “這種血淋淋的毫無遮掩的把他們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快要逼瘋的永無休無止的常年戰鬥,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啊?”他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反複地問著自己,如同半個屈原一般,也問著蒼茫迷蒙的夜空,也問著月夜裏波光粼粼的櫻峪水庫。

  這個問題他注定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因為他也許能左右自己的人生,但是卻左右不了別人的人生。小姑和小姑夫的婚姻和家庭究竟何去何從,最後又會發展到哪一步,恐怕這是神鬼也難以預料的,更不要說他這個當侄子的外人了。

  “唉,誰死埋誰的坑!”這是他小姑夫的親爹親娘曾經親自給他奶奶說過的一句狠話,這句話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這種極其悲涼和極其無奈的態度足以表明幾乎所有的親人都早已對他們兩口子之間的關係感到徹底的絕望了,恐怕神仙出麵也救不了田福安這個貨了。死,那當然是早晚的事,不在今天就在明天,隻是不知道誰會死在誰的前麵,又會以什麽方式死去。

  他遠遠地就看見雲湖山莊那邊雖然還是燈火輝煌、亮如白晝的情況,但是卻明顯地呈現出一種雞飛狗跳、七零八落的可怕樣子,就像是一個身受重傷的人正把他那慘不忍睹的傷口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樣。他望著眼前本該十分美好但現在卻叫人感到極端厭惡的景象,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連著快走了幾步,很快就來到了飯店跟前。

  他看見店裏的胖廚師王禿子正一邊叼著個小煙,一邊用兩隻圓滾滾、黑黝黝、肥膩膩的胳膊非常敷衍地拉著明明已經喝得爛醉如泥卻又硬掙紮著想要打打殺殺,嘴裏還不停地在罵罵咧咧的田福安。而那個自詡為“田三爺”的人,那個綽號“小匪”的熊家夥,此時已經在寒冷的夜風中脫光了上衣,正光著膀子指天罵地地嗷嗷叫喚呢,任誰看見都會覺得他真是連條狗都不如。

  桂卿隻看了一眼就弄明白了,原來小姑夫老是蹦著跳著不老實的主要意思是,想彎腰去拿地上的一把菜刀的,可惜他一直掙脫不了王禿子那切菜砍肉的大胳膊,因此才急得像條瘋狗一樣的。

  旁邊有兩個年輕漂亮的服務員分別叫小郭和小杜,她們正站在那棵張牙舞爪的大梧桐樹底下像兩隻剛剛失去母親的燕子一樣竊竊私語著。在她們的腳邊盤臥著一條強壯粗暴的大黑狗,那條狗不時地伸伸舌頭舔舔嘴角,一副見怪不怪而又懶懶散散的奇葩樣子,對男女主人之間的狗撕貓咬很是無動於衷。小郭和小杜對眼前活生生的一幕噴血鬧劇既感到明顯的驚恐不安和吉凶難測,又隱隱覺得有些滑稽可笑和不可思議。她們心裏清楚得很,田福安絕對是一個性情難以預料的對什麽都好歹不知的厲害老板。在她們眼裏,雖然這個老板多數時候的言行舉止都讓人恨得牙根癢癢,恨不能暴打他一頓,又像一大坨擋路的臭狗屎一樣使人既惹不起也躲不起,但是與此同時他又是一位出手頗為慷慨大方的老板,從來都不吝惜明著暗著地給予她們各種意想不到的好處。所以,她們兩個雖然在這裏一直都幹得膽戰心驚的如履薄冰一樣,但是自打山莊開業之後她們卻從沒打算離開過這裏。那些見不得光的小恩小惠雖然為多數人所鄙視,但是對於這兩個女孩子來講還是很有吸引力的,而田福安恰恰就特別擅於利用她們兩人的這個缺點來行事。可惡的人當然也有聰明的地方,不然怎麽就那麽可惡呢?

  “哎呦,桂卿,你可算來了,”王禿子看見桂卿黑夜裏跑來,像撿著救命稻草一樣大聲地喊道,“我的個親娘唻,這陣子可把我給累死了!快來,快來,趕緊把恁小姑夫給逮住了,可千萬別再讓他給跑了,他這不正打算拿切菜刀去砍恁小姑呢——”

  “哎呦我的個親娘唻,可累死我了。”他又叫喚了一句。

  他說完這話便把肥胖的身子往旁邊靈活地閃了一下,好讓出空來讓桂卿接手。看他那疲勞和厭倦到極點的架勢和神情好像把喝醉酒的老板田福安控製住遠比殺一頭豬或者宰一頭羊都費勁。當然,對於整日裏揮舞菜刀和炒勺的他來說,拿住外強中幹的色厲內荏的田福安還是不成問題的。況且作為土生土長的南櫻村人,他也早就清楚地知道田福安兩口子幹仗多年早就形成了一種讓外人從表麵看上去好像這個架打得很是恐怖很嚇人,而實際上最後往往又死不了人的套路。換言之,他們兩口子打架這個事在這兩個莊的兄爺們眼裏都已經形成一道隔三差五就能免費欣賞到的靚麗風景了,這道風景甚至連他這個廚子都看膩歪多時了,所以他根本也沒把這個事當回事,反正又死不了他。

  桂卿上前一把抓住田福安的兩條光胳膊,迅速地將他的兩個大手死死地擰在一起,然後又用身體頂著把他往睡覺的屋裏押去,就像押一條還沒完全咽氣的依然在進行垂死掙紮的癩皮狗一樣。這個時候田福安的瘋勁差不多已經過去了,因而比較好收拾,所以桂卿最後沒費什麽勁就把他給弄到床上去了。那架看起來還算幹淨整潔的床被田福安死沉死沉的身子猛然一壓,馬上就厭煩地晃了兩下,便忍氣吞聲地不敢再動了。

  “張秀珍,你個××,你個妻侄揍的!”田福安人是老實了,可是嘴裏並沒有閑著,他依然瞪著一雙死人眼在那裏惡毒地咒罵著,還是一副揍死都不服降的架勢,“你不是個人玩意,你不是個熊東西!今天我非得弄死你不行!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他罵的話連桂卿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張秀珍,你等著,我給你個妻侄沒完,”在長長地憋了一口氣之後他非常難受地打了一個怪味熏天的酒嗝,然後翻瞪了一下兩個黑黃色的腫眼泡子,又接著罵道,“你就是躲到恁娘的老鼠窟裏邊去,我也要把你個熊娘們給薅出來,然後再一點一點地弄死你!好,你敢給我弄樣,你敢給我支架子打,嗯,行!算你×××有種,我今天倒是要看看,咱兩人到底誰厲害,到底誰更惡?我就不信你比我還厲害,我要是不治改你的性子,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罵著罵著他又要硬撐著站起來,但是被桂卿使勁一推一按,又重重地倒床上了。桂卿此時借著昏黃的燈光仔細一看,發現小姑夫的臉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撓了好幾道很深的血印子,看來那一定是小姑在他臉上留下的傑作了,真是可笑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