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3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552
  很快,所有知道消息的親朋好友都趕來了,包括薛薇和程迎春兩人單位上的有關領導和同事等。可憐的薛薇早就癱成一堆爛泥了,她也無暇顧及和別人打招呼了。好在有幾個最近的親人在一邊不停地安慰著她,勸解著她,要她不要過於著急和難過,她才能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堅持這麽長時間。她實在是不知道如果一旦失去了這個經常會令她痛不欲生和備受煎熬的程迎春,今後的日子該怎麽過下去,她最終又該何去何從。這個問題是她絕對無法麵對的,也是絕對難以想象的,盡管她曾經無數次地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徹底離開這個爛得不能再爛的爛人。而從已經知曉的情況來看這次他的情況很不好,他很可能就此離開這個在他眼裏曾經顯得特別紛亂無序、極其虛偽無聊、非常殘酷無情的世界。或者情況可能略好一點,他會成為一個傳說中的植物人,即活著的死人。當然從另外一種角度來講也許這種情況會更糟糕一點。

  薛薇迷亂紛雜的腦子裏雖然有一個不好的念頭一閃而過,但卻被她飛速地抓住了,她覺得不能輕易放過這個念頭:她能夠想象得到,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旁觀者,即那些所謂有理智和有主張的人都會在一陣充滿人道主義的惋惜和可憐的歎息之後十分遺憾地說,“與其成為植物人,還不如閉眼了好呢”,或者說得再直接再刻薄一點,“還不如死了好呢”。她在無止境的沉思和哀痛當中甚至完全有理由相信,包括那些曾經和程迎春氣味相投的整日吃喝玩樂的狐朋狗友在內,也許大家都會一致認為他的離開未嚐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至於那些厭惡和仇恨他的人就更不用說了,他們當然希望這個爛人就此不要再來作踐和惡心這個世界了。這種結局簡直是一定會出現的,似乎都不需要舉出什麽特別的例子來否定它。惡人自有惡報,這種情況應該也算是吧,隻是當事人的親屬難以認可和接受罷了。

  “來的人很多嗎?”她斷斷續續地想著,此時心中既沒有明確的悲傷也沒有明確的痛苦,隻是機械地喘口氣而已,“噢,他們也許不是來表達關心和痛惜的,或者直接承認了吧,有些人就是抱著幸災樂禍和看熱鬧的心情來的。我並不覺得自己該有什麽羞愧和憤怒的想法,因為世間的一切皆有報應,一切皆有天理。愛的人依然會愛著,或許會愛得更深,因為從此之後再也沒有機會去示愛了;恨的人依然會恨著,或許會恨得更深,因為從此之後再也沒有機會去和解了。”

  “對我來講,此刻躺在手術台上的那個人重要嗎?”她捎帶淒涼地如此自問著,心中並沒有明確的答案,“是的,也許吧,因為此刻的他生死未卜,吉凶難料,他應該得到那種基於人道主義的最起碼的關心和尊重。可是我卻知道比他更重要的是我,還有我的女兒蓓蓓(蓓蓓當然也是他的孩子,但也隻是名義上的,因為他從來就沒盡到一個當爸爸的責任和義務),或許也應該包括雙方的父母吧,誰又知道呢。”

  “嗬,你這個死鬼,”有那麽一段時間躺在手術台上的那個人仿佛從手術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並且還不懷好意地居心叵測地慢慢走到了她的身邊,於是她就得以對著他說下了這麽一段話,“你現在可是走到了鬼門關前,你終於能夠如願以償了,你終於可以心滿意足了,你終於可以狂妄到底和橫行到底了。你還記得你有多少次用死亡來威脅過我和孩子嗎?你個徹頭徹尾的死鬼啊,你終於走近了你的世界!”

  她是真的不想原諒他什麽,因為他根本就不值得原諒。一想到這裏,她的心中立即就升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來,那股火燒得她焦灼難耐卻又無處可逃,她在靈魂深處不停地咒罵著,呼喊著,嚎叫著,根本就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她顯然是壓抑得太久了,太深了。

  “嗬,你怨我嗎,你恨我嗎?”盡管她的男人此刻不知魂在何處和心在哪裏,但是她依然強烈地覺得他應該能夠聽得到她的這番心裏話的,據說臨死的人其靈魂會脫離身體的束縛在附件晃蕩,“你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事情嗎?那麽,你來啊,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啊,你快醒醒酒啊!你這個天殺的強人砍的,你快醒過來吧!我簡直受不了你了,真的,早就受不了你了,恐怕你比我還清楚這一點,所以你才那麽肆無忌憚地無遮無掩地□□我、虐待我、折磨我,對不對?”

  “可是,你又有什麽資格怨恨我呢?”她一遍遍地在心裏怒吼道,不如此就接不上活著的那口氣,“你摸著良心想一下,你配嗎?”

  “好吧,你這個死人,”她最終還是心軟了,就像從前的每一次,為此她也恨自己,但是卻完全沒用,“我已經徹底原諒你了,隻要你能醒過來就行。我原諒你了,你得救了,你往日的罪孽都已經洗清了,你可以披著全新的靈魂的外衣來見我和蓓蓓了。你放心地來吧,既然你從來都不是一個膽小鬼,既然你從來都喜歡把牛皮吹破。”

  “你不是一向都愛標榜自己勇猛無敵,誰也不怕嗎?”她冷笑著想道,萬事都覺得無所謂了,“你所有的狂妄、粗魯和卑鄙,你所有的醜陋、陰暗和含混不清的下賤,為什麽還不蘇醒,還不複活呢?你真的不知道有一個人在生不如死地眼巴眼望地等著你嗎?你還是先不要死了,那樣很不值得,因為你的罪孽也許還沒有那麽深重,還不至於現在就要死掉,更因為我已經原諒你了,真的……”

  有這麽多親疏不同的人在場,顯然用不著桂明再去安慰她了。他在和公司的領導以及幾個同事議論這事的時候眼睛還時不時地往她那邊張望了幾下,心裏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他懷著悲傷的心情看到,她的整個精神狀態基本上快要崩潰了。他知道,壓垮她意誌的東西是對程迎春術後凶多吉少的那種預感。那種可悲的預感顯然是合情合理的,也是難以回避的。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手術室門前狹小的空間裏仿佛有無數隱秘的神奇無比的東西都在證明著,程迎春這次恐怕是在劫難逃了,因為一切都要有結果,一切都要有終了,如果世間還有所謂因果報應的話。一個顯而易見的清晰簡潔的小混混,一個整日沉溺於聲色犬馬的無知者,或許還是一個不太稱職的十足的惡棍,應該不值得上帝浪費那麽多的精力和心思來給他安排過多的人生戲份。既然他自己都不珍惜他所扮演的角色,那麽一切就都算了吧。他也許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終點,這可能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喜劇,還是悲劇?”桂明不斷地問著自己,同時也在不斷地證實著自己的淺薄和無知,“這個問題雖然缺乏人性,但是卻又不得不去勇敢地麵對。人,或許還是要更堅強一些才好,不然該怎麽去麵對這些人生的意外和波折呢?”

  他現在儼然成了一個嚴肅的卓有成就的哲學家,竟然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人生這個龐大複雜的課題了,確實夠諷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