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26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6      字數:3085
  桂卿這話還未說完就感覺自己的臉有點發燙了,他覺得自己撒謊了。真實的情況不是單位有宿舍他沒要,而是他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想到要宿舍的事。如果在徐榮跟前完全照實說,這無疑顯得他非常弱智和愚鈍,特別是和一塊考進來的同事李憲統的世故和老練相比。更讓他自己都難以接受的是,在知道憲統向單位要了宿舍之後他卻又礙於麵子而不願意也像憲統那樣去問單位要宿舍,理由居然是“既然自己開始的時候沒要,那後來僅僅是因為看到別人要了就跑去要,這也顯得太庸俗不堪了”。他恨自己死要麵子活受罪,明明有需求卻不願意去提要求,不願意麻煩別人或者麻煩單位。在這方麵,有時候他比日本人還日本人。

  “正是因為我天天來回跑,風吹日曬的,所以我才想啊,如果能在城裏安家的話那該有多幸福。”說著說著她就像一個隻有七八歲的小女孩一樣非常陶醉地笑了,然後輕輕地閉了一小會眼睛,以享受那短暫而美好的幻想,也不在乎他會有什麽不一樣的看法,因為她覺得至少在這一點上他一定會和她想的一樣。

  “就算是在城裏安家了,可是你上班的地方還是在北溝鄉啊,不是一樣得來回地跑嗎?”他有些討厭地問道,在她看來真是一個不知趣的家夥,一點眼色都沒有,“除非能天天開車上下班。”

  “那可不一樣!”她淘氣而又倔強地回道,好像一旦談論到這個問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立刻變得非同一般了,“在縣城安家之後,就算工作單位離縣城再遠,來回上班再辛苦,可至少家是在城裏的,那種感覺讓人心裏覺得很踏實,你知道嗎?”

  “我就喜歡住農村,我沒覺得城裏有什麽好的。”他這話說得更二了,水平也更低了,簡直不配來這裏談什麽女朋友。

  “那是因為你沒真正在城裏住過,一旦你在城裏生活過一段時間之後,也許你就不這樣想了。”她語氣輕軟但態度堅決,她再試圖挽救他,因為對他還抱有些許的希望,盡管這希望馬上就有破裂的可能。

  “大學四年不算在城裏住嗎?”他這話反問得特別討厭和噎人,但是偏偏他自己就是感覺不到。

  “那個當然不能算了,一群窮學生住在集體宿舍了,那隻能算是簡單地活著,根本不能叫生活。一家人有老有小的,總不能也住集體宿舍吧?總不能也去食堂打飯吃吧?”她還在苦口婆心地挽救他,好像她就是他的妻子一樣,“再說了,人年輕的時候怎麽著都行,能吃苦耐勞,住哪裏都一樣,可是如果有了孩子呢?難道你忍心讓孩子也生活在農村,也過農村的那種苦日子嗎?”

  “你說得很對,”他這個天生的杠精又諞能道,一點也不知道替她想想,看來注定當不好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丈夫,“一家人正常過日子,衣食住行等各個方麵是不能和上學的時候相提並論,特別是牽扯到小孩上學的問題,也確實是那麽回事。不過呢,我之所以這樣講隻是想說明一下,我真是不太在意什麽農村城市的,在哪裏住我確實是持無所謂的態度。你剛才提到孩子的問題,我覺得雖然很有道理,可是你想想咱小的時候難道不是在農村長大的嗎?後來還不是一樣上學和參加工作嗎?好像什麽事也沒耽誤啊。再說了,農村的孩子多了,也不是一個兩個,難道他們都不過日子了嗎?就算城裏再好,那也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啊,你說是不是?”

  他本來是想現在就把自己還沒房子的事情說出來的,無論是在城裏還是在老家裏,但是一想到馬上就要和她分手了,就覺得沒必要再提這個事了,省得白白地讓人家笑話。既然不打算交往下去,那他就更有底氣按照自己的真實想法和她辯論一番了,盡管他也知道這種辯論毫無意義,而且會使他白白地多了一個敵人。

  “實話告訴你吧,我不這樣想,”她旗幟鮮明地說道,看來這是一件絕對不能商量的事情,她必須得堅持住自己的底線,“我覺得我無論如何都得在城裏生活,哪怕在鄉鎮上班每天來回跑也行。再說了,工作的事情以後還是有機會解決的,但是房子的事情卻不能隨便敷衍和應付。當然了,現在暫時沒房子也不要緊,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嘛,我覺得出路終歸還是會有的。我們單位好多人也是,剛開始在城裏也沒房子,但是結婚的時候就都想辦法解決了,現在不一樣都過的很好嘛。”

  她還是覺得在房子這種重大問題上態度一定得鮮明,決不能含含糊糊的立場不硬,讓他誤會她,那就不好了,醜話還是說在明處。

  “我也不是說就多麽排斥住在城裏,隻是從我的情況來講不可能一步到位地解決這個問題,甚至這個事情我連考慮都還沒考慮過呢。我覺得我們村裏的那些人,家家戶戶都在農村生活得好好的,既然人家能住在那裏,那我為什麽就不能住在那裏呢?我又不比他們高貴多少,甚至在很多方麵我還不如他們呢。我想,隻要人的心情好,過得舒坦,住在哪裏還不是一樣嗎?再說了,北櫻村山清水秀的空氣也好,反正我是很喜歡那裏的。”他說這話的時候就有點賭氣的成分了,他甚至想大聲地說“我就想找一個願意跟我在北櫻村生活的人”,可是顧忌到她的感受,他還是把後邊那句話給咽下去了。

  此時的她已經感覺到他今天表現得有點偏激了,甚至都有點不可理喻了,簡直和個沒出息的神經病一樣。其實她的內心還是有好多話想給他說的,比如他們兩個以後可以先借住在他叔叔的舊房子裏,以後再想辦法把那所舊房子買下來,或者兩家湊錢交上首付貸款買個新房等。至於她本人工作上的事情,她一直都相信她叔叔以後肯定會給她想辦法的,這個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而另一個特別值得期待的事情就是,他的學曆是原始本科,工作單位還不錯,隻要她叔叔稍微肯用點力,就能光明正大、順理成章地提拔他。可想而知他的前途應該是一片輝煌的,未來應該是充滿光明的,等到那個時候房子的問題也許根本就不是個問題。可是,她分明又感覺到她已經沒有機會告訴他,她心裏埋藏著的這些小小的想法了。首先,她所有的這些期待都是建立在她叔叔或者哥哥願意大力支持她的基礎上的,而對於這一點她恰恰又完全沒有把握,這僅僅都是一種單向的美好的虛妄或自以為是的經不起確認的期待罷了,離真正的實現還差了十萬八千裏呢。其次,她也看出來了他不是那種願意隨便接受別人幫助的人,他應該特別討厭借助女朋友家的權勢往上爬,在這一點上她恐怕很難說服他了。

  “北櫻村確實是個好地方,”她沉默良久,隔著玉龍河凝望著西邊正在墜落的夕陽,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以前我也去過那裏,那邊有山有水的環境確實挺好。不過我還是不能接受在農村住一輩子的情況,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如果農村真比城裏強的話,那為什麽大家都還拚了命地往城裏奔呢?社會主流就是這個樣子,我們怎麽可能標新立異地逆潮流而動呢?”

  他冷笑了一聲,幾乎都不想回答她的問題了。

  他想,這還不是禿子頭頂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嗎?說一千道一萬,關鍵還是沒錢啊,就是他全家不吃不喝,砸鍋賣鐵,在縣城也買不起一套房子啊。籠子都編不好,又怎麽能奢望逮住鳥呢?他估計,可能是穀建軍在她麵前言過其實了,把他誇得有點過分了,或者是那家夥根本就沒考慮到房子之類的現實問題。總之,他以為她應該能想得到他之所以說喜歡在農村住的真實原因其實是他在城裏根本就買不起房子,可實際情況卻是她好像還沒真正搞懂這一點。

  他最終橫了橫心,覺得既然解決房子的問題連一絲一毫的可能性都沒有,而她要求在城裏住的想法又那麽的不可抑製和改變,那麽此刻選擇分手就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了……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西方的太陽越來越紅也越來越大了。他和她最終也沒能在最關鍵和最核心的問題上達成明確的一致意見,從而不得不遺憾地分手了,盡管他們散夥的時候都還是那麽的文質彬彬,那麽的從容不迫。他們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一個往東邊北櫻村去了,一個往西邊城中心去了。彼此都有酸酸澀澀的不舍嗎?或許吧,可畢竟是物質基礎決定的上層建築啊,而不是反過來,雖然也會有反作用。